□雪村草庐

地下通道

城市

在没有红绿灯的岔路口

把你从热闹美好的大街上

赶到一条地下通道

让直接跨越的欲望

先经过一段曲折幽暗

尽管大多数街口

从这边只需要几步就可以

走到对面

显然，大街要让给呼啸的车流

而对行走的人，总以缓慢的理由

默认向下绕行

可见在一个喧嚣向前的时代

飞驰必然打败漫步

宏大必然淹没细节

那么就向下进入地下通道

你看到宽窄弯直明暗不一的空间

有的竟然还有十字路口

人们来来往往，匆匆忙忙，面无表情

你惶恐不安，如履薄冰

反复辨认要去的出口

一旦走错

把你带向的将会是哪一条陌生的通道？

如果不急，你会发现

两边有大大小小的店铺

拥有生动的名字、五彩的货品

一位涂红色趾甲的漂亮姑娘

她有一双松软的拖鞋

一种慵懒的美丽

更多的是地摊

旁边是一个抱着吉他的流浪歌手

深情或漠然，高亢或暗哑

把别人的歌反复吟唱

另一旁的网络主播

对着半人高支架上的摄像头

陪她的“亲人们”大哭大笑

来了一场沉浸式表演

一条又一条地下通道

人来人往

抑或脚步回响

上次那个满脸沧桑的流浪歌手

好久不再出现

一切都像一场恍恍惚惚的梦

哎，这多么像你的人生

一般不能直接抵达彼岸

为此你要先向下走

再找到出口

慢慢爬上来

下一站

地铁行进，“叮咚”

广播说，前方到达某某站

并且预告下一站的名字

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

立即下车的冲动

忍不住想象

它与熟悉的终点站有哪些不同

可能有一条不曾走过的弯道

有一道夕阳下三两老头假寐的巷子

有一位少妇窈窕而来，弯着独自窃喜的嘴角

有一株银杏树正撒下片片金黄的时光

也许，我都不会遇见

这些未知的风景和烟火

因为大多数时候

我没能在“下一站”下车

它让我暗地揣测

下一站，要去哪里？

比如，白天的下一站是夜晚

狂风的下一站是暴雨

成功的下一站是一败涂地

喜悦的下一站是悲伤无言

爱情的下一站是相忘于江湖

相聚的下一站是分离

但我总是希望

午夜的下一站是黎明

阴雨的下一站是晴朗

失败的下一站是从头再来

哭泣的下一站是破涕而笑

离别的下一站是久别重逢

逝去的下一站是永生

开始

开始半夜醒来，对着窗边月亮发呆

想起些什么却很快忘记

开始关心时间的水势，理解父母的衰老

不忍又执着地思考他们离去的意义

开始警惕热烈，与谈笑的人们保持距离

喜欢干净的衣服和淡淡的疲倦

开始打量自己的历史，怀疑有过的急迫

在夜晚观察一条狗蹲在河边的表情

开始揣度他人无端的微笑

提醒自己，看见的并不是看见的样子

开始倾听细雨的呼喊，微风带来的消息

发现一朵花的一生远比生活漫长

开始计划退休后的旅行，学习类似垂钓的技术

训练一切保持晚年尊严的态度

开始一个人饮酒，独自浇灭胸中丘壑

对所有透明的事物表达沉默的喜悦

开始接受一切荒谬，不再掩盖欲盖弥彰的失败

情绪稳定地与岁月对谈

开始走近颓圮的房子，一堆瓦砾

跟傍晚的向日葵一同低头

开始回忆爱情的过程，夏天的光芒

祝福每一个呼喊过的名字

开始向往海边，风吹过人生

又让来路与归途渐次平息

（作者系重庆高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