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权
很多时候想起故乡,就会想起那里的笛音。那声音清脆悦耳,余音袅袅,催人奋进。
我的故乡在重庆忠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整个村子两山夹一河,有点像《林海雪原》里的夹皮沟,方圆二三十里找不出一处二百平方米的平地,人们就居住在小河两岸的山坡上。上世纪80年代初,村里大多数人还没见过汽车和电灯,能给大家带来的文化娱乐,除了早晚收听公社广播站按时播放的固定节目外,就是时常在村里响起的笛声了。
那位吹笛子的年轻人,名叫黄道顺,在家里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长辈们叫他“三娃子”,像我这样的小孩就叫他“三哥”。
三哥读初中时就会吹笛子,不知是跟谁学的,周围十里八乡的人,包括公社完小受过音乐教育的专业老师都说他的笛子吹得好,有的曲子甚至传神。在那靠集体劳动挣工分吃饭的年代,三哥初中毕业后就回家跟父母干农活挣工分,每天参加生产劳动,疲倦了就吹笛子散散心。
他的笛子可是宝贝,随时小心翼翼,生怕丢失和损坏。有一次,我听完一曲说:“三哥,把你的笛子给我看看行不?”他随手递过来,可能是过于激动吧,我把笛子掉在石地板上,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几声脆响。他心痛极了,一向对我温言细语的三哥这下生气了,“你是怎么搞的,摔坏了我去哪里买?”
他从地上拣起笛子,仔细看了看说:“还好,没摔坏。”
见我一脸愧疚和极不自在的样子,他说:“我给你吹一曲电影《青松岭》里的插曲。”说完就吹了起来。那声音变幻莫测:激越高亢处,电闪雷鸣,好似火焰喷射;婉转嘹亮时,热情欢快,形若高山流水。笛声飞进了我的心窝,我的许多冥思遐想,伴着那醉人的旋律飞向了远方。
一个秋日的夜晚,月光如镜,繁星闪烁,整个山村显得特别恬静而又温馨。生产队在一个院坝召开社员大会,散会时,老队长站在人群中突然说道:“这段时间大家为国家交公粮很光荣,也很苦很累,我们欢迎三娃子吹笛子,让大家轻松轻松。”
三哥面带微笑,信步走到人群中央,取出笛子,吹起了那首经典名曲《扬鞭催马运粮忙》,婉转悠扬的笛音里,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让人仿佛看到了一队喜获丰收的农民,兴高采烈地赶着马车,迎着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奔赴在交公粮的大道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大伯大妈、大哥大嫂手扬长鞭,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无比的自豪……
一曲刚完,一位长者大声说道:“三娃子,再来一曲!”
三哥不能推辞,又吹起了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太好听了!”“太神奇了!”三哥又一次赢得经久不息的掌声。
有一年,村里成立文艺宣传队,村党支部书记点名要三哥参加,任务是与另两位会拉二胡的民办教师组成乐队伴奏。在那半年时间,三哥白天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晚上参加文艺节目排练和到各生产队义务演出。
三哥活泼开朗,无论多忙、多累,每天都要吹奏几曲,村里的人都能听到他的笛声。很多时候,正在劳作的人们听到笛声,就会感到格外轻松、格外精神、格外兴奋,一身的疲惫就在瞬间消逝。
三哥曾对我说:“如果你想学吹笛子,我教你基本的,然后自己去练习。”我苦于没天赋,担心学不会,遗憾地摇了摇头。
1988年夏天,随着打工热的兴起,很多贫困山区农民怀揣着梦想,踏上了南下的旅途,汇入了浩浩荡荡的打工人流中。正在师范专科学校读书的我暑期回家,有天见到了三哥,他对我说:“我要离开家乡了,可能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说这话时,他显出了一脸的不舍与无奈。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三哥了,也再没听到他的笛声了。
前些日子,一位从外地回来的儿时朋友告诉我,三哥与他们一起在浙江绍兴打工,过得很开心,有时也吹笛子。
听了这话,一股暖流浸透在我的身上,那个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三哥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也期盼着,他那支曾经带给我们无限美好、无比欢乐的短笛,奏出更新更美的天籁之音,从烟波浩淼的江南水乡越过奔流不息的长江,越过神奇壮观的巴山渝水,响彻在故乡的大地,回荡在故乡的天空。那是我心中最美的声音,也是故乡永远不会遗忘、也永远不会消逝的笛音。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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