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唐安永

老家邻居老张发来微信，告诉我老家的柿子已完全熟透，并邀我回去品尝。同时还发来图片，望着图片里红彤彤的柿子，老家屋后那棵藏满乐趣的柿子树，瞬间浮现眼前。

老家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柿子树，记事起就一直屹立在屋后。每年霜降到来，寒风渐起，一些经不住风霜浸染的枫树、火炬树、黄连木等，开始从青翠慢慢变成黄色，再变成橙红色。我家那棵柿树也不例外，密密匝匝的叶子经不住寒风蹂躏，从高高的枝丫上片片飘下，最后剩下一串串红果子，光秃秃的格外显眼。寒风一起，枝丫轻晃，柿子相碰，发出“咚、咚、咚”的轻响。放眼望去，这幅鲜活的秋景，比水墨丹青画更加动人，成了山村里最亮眼的一抹红。

“一溪屈曲与山随，要试跻攀脚未衰。隔岸人家西日外，数株红柿压疏篱。”柿子熟了，母亲最为忙碌。秋天既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播种的时节，母亲早早地催促父亲尽快忙完秋播和秋收，然后协助她收获柿子。在一个深秋的清晨，母亲在院子里大声呼喊：“大家快快起床，今天我们采摘柿子哟！”我们姊妹不约而同翻身起床，胡乱扒完早饭，在母亲的带领下，匆忙来到屋后的柿子树下。

那时候的我们分工很明确，离地面较近的柿子大都是父母用顶端绑着网兜的长竹竿钩下来，远端的柿子采摘自然落在我的肩上。采摘时，我找来一根长长的绳子拴住筐子并挎在肩上，然后如猿猴一般，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上高高的柿子树。我先伸手摘来一个表皮蒙着一层薄薄白霜、指尖触碰就能留下或深或浅印记的绵软柿子，用嘴轻轻咬破柿皮，只听到“滋溜”一声，琼浆玉液般的柿汁便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瞬间，汁液的香甜沁入心脾。然后，我选准一个枝杈，一手握住树枝，一手掐断果柄，麻利地将一个又一个大红果放入筐子里。当筐子装满后，我一手紧握绳端，一手护着绳子向下滑，小心翼翼地将盛满柿子的筐子准确地传递到父母跟前，接着又去寻找另一枝杈。

大半天工夫，大小不一的筐子里盛满了耀眼的大红果。正当我准备向树的最顶端攀爬时，母亲踮着脚，手搭在额前挡着微微寒风望着我，声音里裹着些凉飘上来：“不上去摘了，顶端那些柿子留着。”望着地上大小筐子里盛满的柿子，我心里直犯嘀咕：顶端那么好的柿子，为啥要留着不采摘呢？

母亲不让采摘顶端柿子的秘密，直到寒冷的冬天才解开谜团。冬天到来，一场漫无征兆的大雪覆盖了树林、田野、村庄、沟壑、屋顶，我家屋后那棵高高的柿子树顶端上的柿子在风雪中尤为亮眼，一些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吓得惊慌失措、无处觅食的飞鸟便成群结队地飞到我家屋后的柿子树上，在枝丫间快活地跳来跳去。它们挑选好一个柿子，用爪子紧紧地抓住表皮，用尖尖的小嘴慢悠悠地啄食起来，尽情地享受冬日里难得的盛宴。饱餐后的鸟儿们，一边扑扇着翅膀一边欢快地鸣叫着飞向远方。

傍晚时分，在雪光的映照下，还会看到花面狐、松鼠、田鼠、刺猬等小动物的身影，它们为了享受这一美餐，拼命地往树的顶端爬去。此情此景，我才终于明白当初母亲不让摘顶端柿子的良苦用心，原来她是为了给鸟兽们保留一份越冬的“救济粮”。

持家有道的母亲很会打理柿子。她从采摘的柿子中挑选出熟透的柿子，用筐子装好，家里来了客人，定会热情地拿出来招待他们。母亲为了延续柿子的食用时间，她将大量的柿子做成柿饼。我很偏爱母亲制作的柿饼，特别是表面上那层白霜，用舌头轻轻一舔，甜甜的果香味儿直击味蕾。咬上一口，甜糯无穷，唇齿留香。

母亲做的柿饼从不会独自享用，她用塑料袋装成若干小袋，吩咐父亲送给左邻右舍。剩余的柿饼母亲用大瓦罐密封起来，待到逢年过节时拿出来当作特别的点心。

柿饼不仅在老家堪称美食，还被视作一种治疗小孩咳嗽的偏方。乡民们把柿饼拿回家，架在灶火边慢烤，糖汁顺着焦褐的外表直往下淌，柿饼的甜香味儿混着柴火味从灶间飘出，挤出窗外，挽着冬日寒风的手臂悠闲地飘向远方。多年后，老家的邻居们见到我，攥着我的手说：“当年你娘做的柿饼，可缓解了我家小孩的咳嗽哩！”

再次细看老张发来的照片，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柿子宛如一盏盏红灯笼，那一抹红，正是母亲藏在枝丫间熨帖人心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