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

　　当女性在网上吐槽她们已经找不到合适自己的女装，转而去买男装时，另一部分女生也在声讨为什么现在买女装货又是货不对板，又是尺码比标注的还要小。为什么街上的美容店如雨后春笋般开遍了大街？为什么在美发店女生只要一去就会被推销各种不知所谓的护理套餐？为什么女性对容貌、年龄如此敏感？这些潜藏在美貌背后的秘密被人们打造成“生存必备”“流量密码”，这些正在成为支配、造就女性不幸的关键因素。

　　作为一名女性主义作家，娜奥米·沃尔夫的《美貌的神话：美的幻想如何束缚女性》注意到了美貌所带来的枷锁，书中无情地撕开了笼罩在“美貌”这一概念之上的温情面纱，揭示其如何被精心建构为一种异化的、系统性的压迫工具，最终内化为女性的自我禁锢和精神压抑。随着二十世纪女性在法律、教育、职场等领域逐步争取到实质性权利，旧有的权力结构与新兴的消费资本主义力量共同制造了“美貌神话”作为反制女性解放的武器。这个神话并非简单的审美偏好，而是一套无法企及、不断变化且带有强制性的完美标准，沃尔夫形象地称之为“铁处女”。

　　这套标准的异化本质在于，它将女性存在的多元价值粗暴地简化为单一的视觉符号，迫使女性将大量的精力、时间和金钱投入到对这副外在皮囊的塑造与维护中，从而远离了真正的价值审美、自我实现和社会参与。这种异化创造了一个无处不在的“镜像牢笼”，女性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自我审视，过于聚焦于自己的外貌、感受，将自身置于不断比较中。从起床的梳妆程序到临睡前的容貌焦虑，自我价值感被绑定于外界的飘忽不定眼光和永远无法满足的审美标准之上。

　　社交媒体时代的到来非但没有解放女性，反而加剧了这一困境，将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转化为潜在的展示与评判平台，算法推送的完美形象让女性不得不面对海量价值灌输，使得这种视觉规训更加内化且难以逃脱，女性被迫不断衡量自身的价值，难以获得认同感。

　　沃尔夫在书中揭示了美貌神话之所以能成为沉重的枷锁，其根源在于它深深植根于权力文化的运行机制之中。书中第一章就提到，“有关‘美貌’的观念从工业革命开始就已经与金钱观念一同逐步演化，这两者在我们的消费经济中实质上是并行的。”而女性也在这种资产阶级的观念中，将美貌理解为经济体的一部分。

　　沃尔夫从中观察到，每当女性在社会权力结构中获得实质性进展，威胁到旧有权力秩序时，一套新的、更为严苛的美貌规训便会应运而生。现代社会承诺了基于能力和奋斗的理想，然而对于女性而言，这条上升路径被额外附加了美貌的隐形门槛。社会常常在有意无意间将女性的能力与外貌挂钩，使得女性不得不同时在能力与美貌的双重标准下疲于奔命。

　　消费主义则充当了美貌神话最强大的推手和既得利益者。它加深了女性美貌与货币经济的关联，让人们为美貌消费时，也让美貌成为一种商品，让女性自我物化。曾经的直播平台，现在的短视频平台，擦边之风愈演愈烈，一方面这种行为可以让女性从美貌中快速获利，另一方面面对这种轻松又巨大的利益时会让她们陷入依赖与自我质疑，是彻底物化还是保持正向的价值观，前者被社会遗弃被自我遗弃，后者则会陷入不断自证和被造黄谣的焦虑中，形成一种自我围剿。

　　由美貌神话引发的焦虑并非个人心理脆弱的结果，而是被社会系统性地制造和维持的。这种焦虑的制造依赖三重相互交织的关键机制。首先，是经济剥削循环。资本敏锐地将女性的容貌焦虑转化为源源不断的利润引擎。一方面，女性整体收入水平普遍低于男性，另一方面，她们却承担了全球美容消费市场约80%的份额。减肥产业通过将“瘦”与道德、意志力强行绑定，将饥饿作为一种高尚；医美和护肤产业则通过精心设计的缺陷叙事，将自然衰老、身体多样性等生理过程和特征污名化，激发出女性对于完美的渴求，以及对自我关注的加强而导致的补偿效应。

　　在美貌神话的笼罩下，美貌已不再是选择，而成为一种沉重的“道德责任”，未能达到标准者不仅被贬低审美价值，更被污名为“懒惰”“堕落”“缺乏自律”，曾经有一句广告词“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就是这种审美审判的完美体现，这让女性承受着社会性的羞辱。媒体文化共谋，本质上是一种流量商业行为，比如，时尚杂志中可能在同一期既刊载深度探讨女性主义的文章，又在广告和专题中大力推销最新的、遥不可及的容貌标准。影视剧尤其是面向青年人的偶像剧，则不断强化美貌与爱情、事业成功、人生幸福的必然联系，塑造着强大的刻板印象。而现代技术为美貌神话提供了更强大的工具和合法性外衣。医美真人秀、健身网红文化等，将痛苦甚至危险的塑身过程包装为“自我投资”“自由选择”，这实际上是一种更为隐蔽的全景监控式操控，通过技术手段对女性身体进行物化改造，使其更符合特定的、服务于权力结构的审美规范。

　　面对这一强大的压迫体系，沃尔夫在书中积极探寻抗争路径并进行了深刻的理论批判。她主张女性必须首先在意识上觉醒，彻底打破“美貌等同于权力或幸福”这一虚假关联。《美貌的神话：美的幻想如何束缚女性》深刻揭露了“身体政治”这一长期被忽视的压迫维度，将女性主义批判从公共领域拓展至最私密的身体体验。书中批判的消费主义逻辑展现出强大的收编能力，一些基于女性自身而兴起的各种活动或者话题，很容易让趋之若鹜的商家和资本收编为新消费神话的风险，一个个口号的喊起，也意味着一种新的收割模式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