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石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出版

　　初读小说《老人与海》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会儿我正在广西北海当海军。

　　我所在的军舰日夜巡逻在北部湾海域，护渔护航是我们的责任。每次军舰停靠码头，只要赶上休息日，我就会背上书包到北海市图书馆阅读。《老人与海》这本书深深吸引了我，书中对大海、渔民的细腻描写，都是我日常工作生活中熟悉的场景，读来格外亲切。

　　阅读一部作品，我认为最先打动读者的，往往是作品中的人物。

　　或许有些读者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会觉得叙事单一，对海洋的描写也反反复复，缺少复杂的人物关系纠缠。但实际上，海洋题材的小说本就难写，要塑造立得住的独立人物，更是难上加难。

　　这部小说以极简的叙事承载着极厚重的生命意象。当主人公圣地亚哥带着一身伤痕与一副巨大的马林鱼骨回到海边小屋时，那些散落在加勒比海浪花里的搏斗痕迹，早已超越了胜负的界定。这部仅有数万字的中篇小说，用手术刀般精准的语言，剖开了人与自然最原始的对峙与思考，在蔚蓝色与墨黑色交织的海洋画布上，刻下了关于生命、希望与自然的永恒命题。

　　细心阅读就会发现，海明威笔下的海洋并不是简单的背景板，它是有呼吸、有情绪、有意志的生命体。当圣地亚哥划着小渔船驶出哈瓦那港时，海明威把海洋描写得十分美丽，也暗合了老人内心的憧憬，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的晨海图景。

　　老人与海洋的博弈是这部作品的核心内涵。

　　海洋的温柔底色下始终涌动着狂暴的暗流。当马林鱼开始拖曳渔船时，“海水被它搅得发白，它的身子长，扁平，从水里露出来的部分看上去像一只潜望镜，又像一根细长的潜水管。”此时的海洋不再是慈爱的母亲，而是变成了一座放大搏斗细节的残酷剧场。

　　海明威对海水动态的描写极具画面张力：“他看得见鱼脊骨的蓝色条纹，看到那在水里显得乌黑的鱼鳍”，“鱼每猛力一挣，就会使船震动一下，老人就放出一段钓索”。海水的波动、鱼的挣扎与老人的喘息形成三重奏，让这场持续两天两夜的角力有了可触摸的质感。正如老人所说：“海洋有时是残忍的，但总的来说是美丽的”，温柔与残酷原本就是自然的一体两面。

　　小说中鲜明的对比是孩子的纯真与老人的苍凉。

　　曼诺林是小说中一道温暖的光，这个“圆圆的，透着愉快和善良”的男孩，代表着未被生活磨蚀的纯真。当老人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时，其他渔夫的孩子“都嘲笑他”，唯有曼诺林“始终跟他在一起”。他会帮老人扛钓竿，会“把被窝摊开，铺在老人的床脚边”，会认真倾听老人讲述棒球赛和非洲狮子的故事。孩子的心境像加勒比海的浅滩清澈见底，他会为老人的困境流泪，为老人的收获欢呼。

　　圣地亚哥的心境则如深海般复杂。他在搏斗中对马林鱼说：“鱼啊，我爱你，也十分尊敬你。可是今天我必须把你杀死。”这种矛盾背后是岁月沉淀的苍凉与通透。他深知生存的残酷，却依然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他清楚自己可能一无所获，却从未放弃出海的执念。当鲨鱼吞噬马林鱼时，他没有愤怒的咆哮，只剩历经世事的平静。

　　我曾在西沙海域遭遇到惊涛骇浪，每当晕船难耐、内心恐惧时，就会想起《老人与海》。在人生低谷时，身边也总会有一些人会嘲笑或制造麻烦，这时我更会想起那位老人，他也曾被人嘲笑、误会、讽刺，可依然义无反顾地走向海洋。他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人们，只要不畏惧一切艰难险阻，就终将战胜困难和狂野的大自然。（作者为军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