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今晚报）

转自：今晚报

　　“成武县法院说这样的案子他们办了四五起，其中3起已经解决，都是通过中间人私了。我们又去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说明情况，刚离开就接到中间人的电话，跟我们谈钱……”4年来，托普朗宁（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托普朗宁”）总经理赵亚松始终认为，自己公司遭遇了“趋利执法”。

　　2021年9月，山东省菏泽市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认为托普朗宁涉嫌存在传销行为，将该公司及3家关联公司账户内近1亿元资金冻结。在赵经理为不存在传销行为据理力争时，2波“中间人”陆续找上他，不仅说出了一些鲜少人知的案件细节，还提出通过中间人转账的“私了”方案。

　　账户突然被冻结、中间人私下协调，赵经理说，托普朗宁的一系列遭遇与2024年“8·13成武县市监局索要罚金事件”如出一辙。而在8·13事件中说出“扶持一个企业我没本事，干垮一个企业太简单了”的成武县执法人员张某，也是托普朗宁案件的执法者之一。

　　被指“涉嫌传销”

　　近亿元资金被冻结

　　托普朗宁成立于2009年6月，是北京中关村软件园内的一家教育科技公司，公司主营的产品是“iEnglish类母语英语学习训练系统”，该产品标准配置包括1台定制平板电脑，1套iEnglish类母语英语学习训练系统软件。

　　“这套系统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等技术，可以激发学生们的兴趣，他们可以自行训练英语、纠正发音，明显减轻学校老师、家长们的教学负担。”赵经理说，“我们有学校、机构的订单，也有普通消费者订单，销量不错，未来还有上市的计划。”

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关于托普朗宁案的立案审批表

　　变动发生在2021年。当年9月17日，托普朗宁财务发现公司账户无法正常使用，经过与银行沟通发现，是山东省菏泽市成武县法院已经将公司账户资金冻结，而且除了托普朗宁公司，托普朗宁2位股东和3家关联公司的账户资金也均被冻结，总计金额9995万余元。

　　“第一次听说成武县这个地方，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联系那边也无人接听。就马上派2个人连夜开车过去了。”赵经理回忆说。第二天上午，被派往成武县的2名工作人员在成武县法院找到了办案法官李某霞。

　　在法院，2位员工看到了立案审批表。立案审批表上写明，2021年9月8日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接到举报，怀疑托普朗宁存在传销行为，9月13日立案，9月17日托普朗宁及法人和3家关联公司的账户被冻结。

　　“才一周多的时间，到底有没有好好调查？按理说我们被举报，市场监督管理局应该来找我们调查情况，但从立案到冻结资金，从来没有人联系过我们。”赵经理说。

　　法官称3起类似案已解决

　　途径是找“中间人”协商

　　今年8月17日，赵经理向津云记者提供的2位托普朗宁员工与李某霞法官的录音。录音中，李某霞说，法院是根据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的申请，进行财产保全，查封了账户资金。

　　而后2位员工咨询这个案子后续会如何发展，作为当事企业，他们需要做什么。李某霞法官说，类似的涉嫌传销案件，该法院已经办了四五起。这些案件中，其中3起已经结案。这3起案件中的企业都是协调结案，没有强制执行的。协调结案后，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向法院申请，法院把企业账户解除冻结。

　　李某霞补充说，“去协商，然后定下来一个数额，把这个钱打到他们单位账户上，或者是县财政的账户上，然后就结案了。”

　　2名员工又问，同类案件协商后金额是多少？李某霞称，因案情不同，没办法透露给他们具体金额，但她看到，其他企业都找了个“中间人”来解决。

　　“就是找个律师，成武找个熟人嘛。因为这个协商，你们好像互相没有一个认识的，不太放心的那种感觉。找一个中间的这样，能够互相都信任的一个人，这样就定一个数额。”李某霞说，“数额你们就沟通，因为我们法院不可能跟你们参与这个事儿。我觉得找一个中间人比较好，因为现在你们可能处于互相不信任的状态。”

　　谈话接近尾声时，李某霞说，“我这样做有点超出我们的范围了，我们现在整改特别严，这个律师我不会给你介绍，但是我可以跟对方给你牵个线。”

　　8月18日，津云记者通过录音中李某霞法官说的电话号码，联系对方，但电话接通后，其称“打错了”便挂断了电话。而后记者联系了成武县法院，工作人员称，李某霞法官已经退休，对于李某霞法官的情况，该法院政治处工作人员记录情况后表示，核实后会进行回复。截至目前，记者尚未接到法院回复。

　　第一波中间人找上门

　　要“2000万+解冻资金50%”

　　2021年9月18日下午，2名员工前往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在该局，他们见到了两位负责托普朗宁案件的执法人员冯某华和张某。

　　“我们的员工跟他们一条条解释，说明我们不是传销。”赵经理说，“一个多小时后，执法人员让他们提供书面材料，说会继续调查，然后2个员工就离开了。”

　　当天，2名托普朗宁员工离开市场监督管理局没多久，就有一男一女2名律师联系了托普朗宁。不仅说出了查封金额是9000多万，而且明确说出了被派往成武县的2名员工姓名和携带的介绍信具体内容。赵经理说，“因为不知道什么情况，怕引起恐慌，这俩员工连夜带着2封不同内容的介绍信去成武县，公司上下只有两三个人知道。”

　　在赵经理与2名律师的通话录音中，女律师说，2名员工去了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之后，执法人员一直联系他们，让他们尽快联系托普朗宁协商。该局执法人员要求，托普朗宁需在账户解封前先打款2000万元，执法人员保证不移送公安机关，等账户解封后，除去正常罚款额度，剩下的解封资金，还要给执法人员50%。钱款给付方式，则需要通过律所，再由律所把钱给执法者个人。过程中，女律师一直在劝赵经理认倒霉，消财免灾，说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不怕举报，也不会收了钱后不办事。

　　录音中，男律师称是在一个交流群内看到了托普朗宁的情况，而他们与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局长很熟，通话后半段，男律师称自己“喝多了”，将电话交给女律师继续和赵经理聊，挂断电话前，男律师说了句：“他录我音了。”

　　8月18日，津云记者联系了录音中的两位律师，两位律师均表示不记得这件事，只是强调他们并没有代理托普朗宁的案件，那次联系之后，后续并没有继续联系。

　　第二波中间人“降价”

　　称可随便找个子公司处罚

　　2021年10月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要求托普朗宁前往成武县接受调查。

　　“市场监督管理局出面调查的是冯某华、张某和一名做笔录的人员。我们准备得很充分，想要跟他们解释我们不是传销，但谈话时，他们只把我留下，一同前往的另外4个人只能等在外面。笔录做完后让我签字，但内容和我说的不符，他们反复劝我签字，最后我没签，离开了。”赵经理提供的一段现场视频，证实了他所说内容。

赵经理（左一）前往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做笔录

　　2021年11月，律师李某某找到了托普朗宁。赵经理说，“这个中间人降价了，一共2000万就能全部解决。说市场监督管理局以传销的名义罚款多少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可以很少，比如50万-100万元，也可以不处罚主公司，随便找个子公司处罚，而且处罚不上网，私下里没几个人知道。而2000万除去罚款剩下的钱，以他律所的名义收取。”

　　赵经理说，因为事情久拖未决，企业经营遭遇打击，他曾想妥协，但唯一的底线是不能被以传销的名义处罚。但律师李某某在聊天中明确说“不认可传销就谈不了”“传销的性质我不能改，其他都好说”。

托普朗宁员工与李某某聊天内容

　　“这事儿一直拖了2年，期间市场监督管理局以案件复杂为由申请延期。”2023年5月，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下达了对托普朗宁的处罚决定，而当年4月30日，李某某就曾告知托普朗宁，五一之后会下处罚决定，催他们尽快继续协商解决。

　　2023年5月，托普朗宁向菏泽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2024年4月，菏泽中院认定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对托普朗宁构成传销定案准确，而后托普朗宁上诉至山东省高院，2025年7月25日，山东省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而判决结果下来前的2024年2月26日，李某某便已经未卜先知，称山东高院不支持托普朗宁。

　　8月18日，津云记者联系了律师李某某，李某某先说已经忘了这件事，而后称自己有事情要忙，挂断了电话。

海淀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举报答复

　　“事件的源头是接到举报，可举报人是谁，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说为了保护举报人，不能说，后来又改口说是匿名举报。”赵经理说，其实，托普朗宁在2020年4月，曾遭人举报涉嫌传销，当时北京市海淀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出具了举报答复，称未发现托普朗宁从事传销的证据，无法认定从事传销活动。

　成武县无独有偶

　　一年前曾掀起舆论旋涡

　　无独有偶，2024年8月13日，多个社交平台流传几段录音显示，河北唐山一公司因涉嫌网络传销，被成武县市场监管局拟罚没2558万元，疑似该局工作人员与涉案企业就罚没金额“谈判”时，要求企业认罚不能低于2100万元，并称“要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了”。

　　这个事件，在百度百科被总结为“8·13成武市监局索要罚金事件”。2024年8月15日，针对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在查办案件期间发表不当言论，成武县成立调查组开展调查处理。

成武县情况通报

　　账户突然被冻结、中间人私下协调，赵经理说，托普朗宁的遭遇与唐山这家公司如出一辙。在上述“8·13事件”中，说出“要干垮一家企业太简单了”这句话的执法人员张某，也是托普朗宁案的主办执法者之一，“8·13事件”中的中间人，正是后来持续联系托普朗宁的律师李某某。

　　从资金冻结到现在，已经快4年了，托普朗宁从最初的1700多人，目前只剩下了200多人，“现在已经借款几个亿了，身边的企业家朋友能借的都借了。”赵经理说，“我们有75项软件著作权和多项发明专利，是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国家重点软件企业，我们账户资金每一笔清清楚楚，都能证明自己没有传销行为。目前，我们正在写申诉材料，一定会申诉到底。”

　　针对此事，8月18日，津云记者联系了成武县市场监督管理局，该局工作人员称，参与办理托普朗宁案件的执法人员冯某华、张某已经离开了该局，具体去了哪个单位不清楚。对于托普朗宁的涉嫌传销的案件，工作人员反馈领导后回复称，记者需联系成武县委宣传部了解情况。

　　8月18日下午，记者又联系了成武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称，会向领导汇报此事后再回复，截至记者发稿前，津云记者尚未接到回复。

　　（津云新闻记者 鲍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