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王玉美

　　“立秋三天，寸草结籽。”当院墙边的狗尾草开始沉甸甸地垂着头，祖父就知道，该起出窖藏的粗陶瓮，准备初秋的第一席山药宴了。他总说：“初秋好比刚褪下夏衫的人，内里还带着燥气，得用温软的吃食慢慢焐。”

　　屋后菜园的山药架还绿着，藤蔓间偶尔坠着几朵淡紫色的小花。祖父不用镢头，只拿把小铁铲沿着垄沟浅浅刨开，露出半截带着细须的山药，“初秋的山药得带着点土气，太干净了就失了清润劲儿。”他挑拣时专选那些手指粗的嫩山药，说这时候的山药黏液最足，“像给肠胃敷层润肌膏”。刚挖的山药带着晨露，在竹筐里堆成白玉小山，断口处渗出的黏液很快凝成透明的膜，沾着点湿润的泥土，倒比城里的精细菜多了几分野趣。

　　初秋的山药宴讲究“清补”，九道菜里倒有七道是素的。头道上桌的“冰镇山药条”最得年轻人喜欢，去皮的山药切成长条，在井水里镇半个时辰，捞出来裹层绵白糖，咬下去脆生生的，带着井水的凉润。“初秋的热是虚火，得用凉性的吃法压一压。”祖父边说边给孙辈们分着，瓷盘里的山药条映着窗外的蝉鸣，倒像把夏天的尾巴也冰镇在了里面。

　　“山药绿豆汤”是祖母的拿手活。砂锅坐在炭火上，绿豆熬得开花，加入切成滚刀块的山药，咕嘟到山药边缘微微发沙，放凉了喝，甜津津里带着点豆香。“立秋后喝绿豆汤，得配山药才不伤脾。”祖母用粗瓷大碗盛着，碗沿结着层薄薄的白霜，喝一口，从喉咙凉到心口，却不似盛夏的冰饮那样刺胃。

　　“山药炒荷兰豆”透着初秋的鲜气。荷兰豆是菜园刚摘的，豆荚还泛着青嫩的光泽，与山药片一起在热油里快炒，加少许盐调味，出锅时撒把葱花。翠绿配着乳白，倒像把园子里的秋色搬上了桌。“初秋要吃带棱的菜，顺顺节气。”父亲说着夹起一筷子，荷兰豆的脆与山药的绵在嘴里交织，清爽得像晨露打湿的菜园。

　　“山药小米粥”得用新收的小米。黄澄澄的小米在砂锅里熬出米油，加入擦成丝的山药，小火咕嘟到黏稠，盛在粗陶碗里，上面撒层炒香的芝麻。“初秋的早饭，就得喝这个养脾胃。”祖父总在天刚亮时就熬上，一家人围着灶台喝，粥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倒把窗外的秋阳也染成了暖黄色。

　　“桂花山药泥”是给孩子们的点心。山药蒸软后捣成泥，拌上自家酿的桂花蜜，装在青瓷小碟里，上面撒点松仁。“刚立秋，孩子贪凉，吃点甜的能补补气。”母亲用小勺喂给怀里的婴儿，桂花的香混着山药的甜，连空气里都飘着软糯的气息。

　　“山药炖鸡汤”是唯一的荤菜，却炖得极清。老母鸡剁成块，在砂锅里炖出清汤，撇去浮油，加入山药块再炖半小时，起锅时只撒少许盐。“初秋补气血，得用清炖的法子，油腻了反而堵胃口。”父亲给长辈们盛汤，瓷碗里的鸡汤清得能看见碗底，山药在汤里浮浮沉沉，像块浸了香的玉。

　　“凉拌山药丝”最解腻。山药擦成细丝，用沸水焯过，过凉水后挤干水分，拌上蒜泥、香醋和香油，酸香里带着点微辣。“吃了油腻的，得来点这个醒醒脾。”祖母总在大家吃了鸡汤后端上来，一筷子下去，嘴里的荤香便被清爽取代，倒比茶水解腻更彻底。

　　“山药面”是宴席的主食。用山药粉和着白面擀成面条，在沸水里煮熟，捞出来过凉水，浇上番茄鸡蛋卤。“初秋吃点带浆的面，不容易秋燥。”母亲擀面条时，面粉在案板上飞成白雾，倒把晨光也搅得纷纷扬扬。

　　最后，“山药苹果汤”收尾，苹果是刚摘的嘎啦果，带着点微酸，与山药一起在锅里煮出果香，加少许冰糖，热着喝暖身，凉了喝爽口。“苹果配山药，初秋吃了不咳嗽。”祖父喝着汤，看窗外的石榴花谢了大半，说：“这席山药宴，是给夏天送别的，也是给秋天接风的。”

　　宴席散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菜园里，山药架的影子拉得老长。祖父收拾着陶瓮，说：“初秋的养生，就像这山药，得慢慢熬，急不得。”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点桂花的香气，倒把这席山药宴的清润，也吹进了往后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