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洪水之后的许多天里,孙桂起时不时还会让人去尹春燕的家里,他总抱着一丝幻想:尹春燕只是偷了个懒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暴雨和洪水中,她太忙了,太累了。
7月26日午夜,北京市怀柔区琉璃庙镇孙胡沟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尹春燕,和丈夫、党员蔡永章,为了帮助一对高龄老人转移,消失在了黑夜的暴雨和洪水中。7月31日,在孙胡沟村发现了蔡永章的遗体,8月10日确认了身份。8月12日,在距离孙胡沟村近30公里的白河北村,发现了尹春燕的遗体,8月13日确认身份。8月14日,中共北京市委追授尹春燕、蔡永章同志“北京市优秀共产党员”称号。
从孙胡沟村村委会出发,到尹春燕计划救助的高龄老人家,平时只有六七分钟的路程。以前,尹春燕走路总是很慢,5分钟的路有时候要走1小时。沿途的各家各户,她都会进去看看,路上遇到村民,也总会停下来,聊几句天,问问家里的困难。
只是这一次,她走得格外慢,再也没走到,和爱人一起,长眠在家乡的振兴路上。尹春燕生前挂心的蜂蜜事业还在继续,秋风渐起,满山荆花将落,这个山村,永远失去了爱它的“二华”。
2024年7月,尹春燕带领村民摇蜂蜜。怀柔区孙胡沟村供图回乡的路,她走了十多年
看过世界,她决定再回故乡。
尹春燕51岁,出生于孙胡沟村,从小在这个北京的山村里长大,年轻时外出谋生,打过工,也做过小买卖。
2013年,在外多年的尹春燕,回到了她出生的孙胡沟村,进入村委会做了一名会计。
“她总是有一种家乡的情怀。”怀柔区琉璃庙镇孙胡沟村党支部副书记孙桂起说。
城市化的进程中,偏远的孙胡沟村和大部分山村一样,渐渐变得人口稀少,产业式微。年轻人大量外出,满山的杏树、板栗,因为收益少而没人管理。村里的路也不太好走。甚至还有两个小自然村每年都会面临饮用水紧张的困境。
山里的自来水,多用井水供给,但孙胡沟村缺少深水井,每年旱季,地下水位下降的时候,井水就不够全村人使用了。
村里人多的时候,总有办法应对吃水的问题,但随着人口的迁徙,留守的老人们,越来越难以应付新的问题。
路和水,是孙胡沟村最需要解决的问题。2018年底,尹春燕当选村党支部书记,她决定想办法解决这两个难题,但对一个经济薄弱的山村来说,依靠本村的力量很难实现。
工作中的尹春燕。怀柔区委宣传部供图村里的会计王钺还记得,她一趟又一趟去镇里、区里,争取项目,改造村庄。最终,两个村里最难的问题都解决了,深水井建成,孙胡沟下辖的9个自然村,再也没有吃水之虞,硬化路也通到了每一家门口。
振兴的路,她走遍了山林
8月14日,通往山上的路重新打通了,山上有一座蜂场,养着100多箱蜜蜂。这个夏天,村里已经收获了一次蜂蜜,就在暴雨的前几天,正准备第二次收获,因为连续的阴雨而暂停。
蜂场的管理员范振虎,是一位有多年养殖经验的蜂农,也是村里唯一会养蜂的人。过去很多年中,他一直自己养蜂,虽然辛苦,但也足以养活一家人。2023年,尹春燕决定在村里养蜂,找到了范振虎。
8月15日,范振虎在检查蜂箱。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孙胡沟村下辖的9个自然村,从低到高,散布在一整条沟里,两边的山上植被茂盛,沟中间一条不大的溪流,刚好穿过整条沟域。山上多生荆条,每年春夏,满山都是五彩斑斓的荆花,山上还有许多野生的中药材,开花时,也是蜜蜂优质的“粮食”。
对于缺少产业的孙胡沟来说,满山的荆条、果林、中药材,是天然的资源。利用这些资源,尹春燕建立了村里自己的蜂场,还引进加工设备,利用山上的苦杏仁,加工传统的杏仁油。
2023年,杏仁油和蜂蜜,为村里带来了接近20万元的收入,还为许多留守的村民,带来了就业的机会,这个曾经凋敝的山村,渐渐有了振兴气象。尹春燕还在村里的街坊路上种满了鲜花,让山村变得更美,也给他们养的蜜蜂,增加了食物来源。
7月26日,暴雨突袭山村的那一天,正好是周六,又逢暑假,村里的人比以往更多。村委会的干部,都在村里值守,尹春燕的丈夫蔡永章,也回到村里帮忙。
尹春燕的丈夫蔡永章。怀柔区孙胡沟村供图蔡永章今年53岁,河北人,在怀柔城区的一家企业工作,尹春燕回村后,他周末经常回到村里和妻子团聚,同时主动承担村里的一些事务。他会修电器,村里的抽水机或村民家里的电器出了故障,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帮忙。村委会忙的时候,他也总会来帮着干活,有时候,一车粮食,一个人一会儿就卸完了。
救援的路,她走得很坚决
7月26日下午,尹春燕在村里的工作群里转发了一条上级布置防汛任务的信息。工作群里只有6个人,包括村“两委”班子所有人,他们负责这个村庄的治理和服务。下午3点,村“两委”班子开了个短会,同样是汇总防汛信息,安排防汛工作。
整个下午,从晴天到下雨,这个工作群的信息,一直都和防汛相关。夜里9点多,雨忽然变大了。“房檐上的水往下喷”,孙桂起说。
尹春燕和村委会的人又开了一次几分钟的短会,将应急响应提高到了最高级。许多原本不在风险点的村民,也需要转移,村干部分片负责,但依然不够,更多的党员和网格员被发动起来,分别负责9个自然村。
暴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每隔一段时间,尹春燕就出去巡视一趟。会计王钺手机里还留着当时拍摄的视频,在车灯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能看到洪水的波涛。
夜里11点左右,在村委会值守的尹春燕,忽然想起一对行动不便的高龄老人,一个87岁,一个76岁。王钺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午夜的雨大得吓人,出门看不见前方的路,但尹春燕仍决定去一趟。
8月15日,尹春燕当初想要去帮助转移的老人家,门前的道路被水冲垮。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我蹚水过去看看。”她起身往外走,丈夫蔡永章随后拿起一把伞,跟了出去。不久后,通信中断,没人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
尹春燕的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7月26日23点20分,她在群里转发了上级政府的防汛要求:“各村按照红色预警标准措施落实。”2分钟后,支委委员孙桂申,和她通了最后一次电话,电话打到一半,就没信号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王钺也没有等到尹春燕和蔡永章回来。洪水冲断了道路,在孙胡沟下辖的9个自然村之一的北大地值守的孙桂起,和两位党员翻过了两座山,回到了村委会,王钺的第一句话是,“二华姐怎么没回来?”
二华是尹春燕的小名,村里人习惯了叫这个名字,很少有人叫她的大名,也很少有人称呼她为书记。老人们叫她二华,年轻人叫她二华姐。这个名字,和她出生的山村,有着更加紧密的联系。
最后的路,她走出去很远
这段雨夜中的路,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村里的人们,和搜救的队伍一起,一直在寻找。一直到5天后的7月31日,蔡永章的遗体被找到,距离他们出发的村委会,大约有几百米。
尹春燕一直没有找到,村里人也一直抱着希望。“她平常就走得慢,或许只是在哪里受伤了,耽搁了。”王钺说,只是这一次,她走得太久了。
27日早晨,孙桂起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党员,用绳子将彼此连在一起,在洪水中走过了孙胡沟的9个自然村,走进了每一户人家,打听尹春燕的消息。回到村委会之前,路边一对老人问他们,“二华找到了吗?”孙桂起只能沉默,两位老人泪水流了一脸。
此后的许多天中,孙桂起时不时让人去尹春燕的家里看看,他总是抱着一些侥幸,觉得尹春燕只是累了,想偷个懒,在家里睡一觉,休息好了,就回来了。回村的十多年中,尹春燕很少在家,大多数时候都在工作,或者在村委会,或者在村民家里,或者在蜂场、杏仁油生产线……
8月12日,在距离孙胡沟村近30公里的白河北村,一具遗体被发现,8月13日,确认为尹春燕。距离那个雨夜,整整19天。
8月15日下午3点多,全村转移的村民,都回到了村里,村委会院子里的淤泥早就清完,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尹春燕的办公桌整齐而干净,电脑边上,放着一摞文件。一楼的几个房间里,重新安置了转移的群众,院子里架起了大锅,灶膛里的木柴燃起熊熊火焰,锅里的菜飘出了香味,这是安置点的村民和100多位老人的晚饭。
8月15日,孙胡沟村村委会院子里,大锅为安置点的村民和村里的老人做饭。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汛期还没结束,雨随时还会下,回村的人们,忙着重振家园,忙着安顿生活。但没有人会忘记那个叫二华的村干部。但大家尽可能避免谈起她,避免谈起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仿佛只要不谈,那场悲剧就没有发生,那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还会在某个时刻,在路上和大家开心相遇、笑眼弯成月牙。
孙桂起在一个个自然村巡查,转移安置群众,排查风险区域。
王钺留下了尹春燕所有的物品,她不会再动这些东西了,想让它们以后都留在这间办公室里。
8月15日,孙胡沟村村委会,尹春燕的办公桌。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范振虎回到了蜂场,在泥泞中挖出了装着蜂蜜的瓶子,洗干净,准备重新打包,100多箱蜜蜂大多还在。二华留下的这份乡村事业,会一直做下去。
从泥泞中收拾出来的蜂蜜。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来源:新京报
作者: 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