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龙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金春是得耳布尔森警中队的副中队长，人们都习惯称他“金春队长”。

　　我刚调到中队部当文书，就跟着他去林业局开防火会。新到任的防火办主任讲完话，客客气气地说：“我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看看森警中队的老金有什么意见？”大家随即把目光集中到金春队长那里，有的人竟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金春队长涨红了脸，他站起来，给防火办主任敬了个军礼，说：“报告主任，我姓刘，叫刘金春。”

　　话音刚落，会场爆发出一片笑声。此后，金春队长走在大街上，经常听到有人喊他“老金”。

　　虽然金春队长从小当兵，行伍出身，性格却很温和。对中队主官——老孙队长拍板的事，他字正腔圆的河南腔“中——”，以示对他的服从；对其他人的意见和建议，那一个“中——”，以示对他人的尊重。这样讲，并不是说金春队长没有主见，在日常工作中，他经常表达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有时也会争论，但凡谁说服了他，抑或他说服了别人，他兜底的话一定是“中——”，皆大欢喜。

　　金春队长的相貌，也有点皆大欢喜的意思。他中等身材，微微发福，头发略显稀疏，圆头圆脸圆眼睛，说笑的时候，那双小眼睛还没脸上的酒窝大。他的鼻子最具特色，圆圆的鼻头向鼻梁方向抹着，不免有些滑稽。有细心的人说：“金春队长活像苏联的什么涅夫。”这下好了，爱开玩笑的人除了叫他“老金”，还叫他“金春涅夫”。

　　虽然金春队长性格温和，他拉脸子的时候也挺吓人，我印象深刻的有两次。一天，我陪他到林业局开会，会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拉呱。这时，一个林场场长冲着金春队长说：“老金，这林业局也不着火，要你们森警有啥用啊？”金春队长正和别人说笑，听到这话，那笑意盈盈的圆脸瞬间僵住，紧接着，眼角和嘴角耷拉下来……他神情肃然地盯着那个场长，说：“你说啥？森警没用？有能耐你试试没有森警这林场着不着大火？没有森警这林子有没有人砍？没有森警这珍稀野生动物还存在不存在？”一连串的发问，搞得对方直摆手：“老金，老金，我说的是玩笑话，千万别当真。”

　　还有一次，金春队长正在办公室和彭排长谈事，两人谈得不大愉快。有个地方干部推门就进：“呦，‘金春涅夫’这不是在吗？他们咋说你不在？”本就不大痛快的金春队长瞬间怒火中烧，吼道：“出去！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知道规矩不？”

　　其实，我挺愿意金春队长发发脾气、撂脸子的，毕竟只有这时，才能看出一个军人出身的老森警、一个中队领导的样子。不过中队的人都知道金春队长好脾气，时间久了，也就不大顾及他的面子。

　　中队配了一台“南京”牌嘎斯汽车，这辆车的驾驶室只能坐两个人。每次出车，要是老孙队长随行，副驾驶员会主动让出他的位置；要是金春队长随行，副驾驶员就“当仁不让”了。时间一长，金春队长再也不去驾驶室了，见大家都上了车，便嘱咐司机注意安全，然后蹬着车轱辘翻进敞篷车厢，无论多远，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他都没说过什么。副驾驶员“心地透亮”，他说：“老孙队长年龄大了，应该坐到驾驶室里，可其他干部都没比我大多少，我让了这个让那个，还怎么跟师傅学开车呀？”别看在车上不说什么，只要一下车，金春队长立马指挥别人干这干那。他的官架子，多多少少还是放不下。

　　金春队长爱吃面条，一天下班，他顺嘴招呼我们几个新兵去他家吃面条，这可难为了他的爱人。家家户户的白面都不多，说是面条汤，其实汤多面少，我们几个小伙子都不好意思端碗。金春队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想了个办法——让家里的三个半大孩子来“敬酒”——双手将酒杯恭恭敬敬地献给我们，我们自然没有不喝之理。几杯“大老散”下肚，还吃什么面条汤啊，只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晕头转向地撤下桌了。

　　前几天，我和老战友聊起金春队长，他说：“那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位时不显摆，退休后没名声。他去世很多年了，亏你还记得他。”

　　怎么会不记得呢？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那些培养过我、帮助过我、感染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曾忘记，“静思往事，如在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