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轻轻地问过母亲,今年什么时候告秋(老家将“立秋”到来的日期与时辰说成告秋),母亲微笑着说大概是8月7日吧。我没问哪个时间段,母亲九十多岁了,问月日可以,问钟点不太合适。后来就问母亲,今年的秋是什么秋?母亲立马说,今年是脱衣秋。我听后额头冒汗,这不是说明最近还要继续热吗?
这之前的高温,让我知道节气真是强大,也知道人的能耐是有限的。我曾无数次地期盼眼下的日子过得快些,再快些,也曾无数次观察东升与落山太阳的准确时间,又曾无数次地希望自己早点穿上长袖,让模样像个读书人,然后假装安然,在书桌前,不开空调,翻阅文学书籍。
脱衣秋本是形象说法。我想起了张爱玲的一句话,人不是挂衣裳的架子,但人得穿衣服。小时候的大热天,赤日比现在更炎炎,招娣爷叔挑稻时,穿的是一件黄白参半的背心,我将大拇指伸给他,爷叔明白了意思。父亲却嘿嘿,你爷叔前头真穿衣,现在假穿衣。父亲的手抠向爷叔的身体,硬是扭了个半圆。我看清了,这背心是晒出来的影子,爷叔是赤膊的。
老家人对爷叔的举止从不腹诽,他们知道,扁担在肩上,换肩胛,要磨损皮肤的。这样的人,心里装着粮食。他们也知,天上鱼鳞斑,明天晒谷不用翻。他们担心的是明天太阳是否出来,出来的太阳是否厉害、时间是否很长。在热浪与稻粮间,选择大热是他们共同的心愿。脱衣秋是夏日的最好延续,也是十月里丰收密码的酝酿阶段,必要、重要。
中午收工回家,母亲就挑着河水奔向菜园,舀起一勺一勺的水去喂茄子树的根。我回想,小时候我晚上洗脚,母亲也是这般做的。我拿起毛巾,走向菜园,将毛巾递给母亲,母亲的脸晒得发红。看着她,我就知道了落苏好吃的原因。母亲说到了秋天,落苏就小,就硬。我听懂了母亲的话语,夏日再多再热,也是时间,时间总是要过去的。
热是丰收的最好季节。那时的老家,丝瓜藤一定爬上了树的枝丫,丝瓜次第垂下;豇豆变成了倒插的筷子,布满了棚架。辣椒像是一只只红灯笼,在青绿间晃荡着红色的光芒;苋菜,也有了小树一样的挺拔又繁茂。我见证了它们的繁华与奉献,而真正影响它们长势的一定是天气。母亲说,热一点好,人只有先委屈自己,最后才不委屈自己。
如此说来,着衣秋也好,脱衣秋也罢,与人只是一种感觉,感觉有时是心境。这很容易想起那句“天凉好个秋”,以景衬情,表层语义是对时令的描述,表达对秋日凉爽气候的感叹,而真正的用意并非在此,作者大概率还是喜欢波澜壮阔的夏日的。从大暑到秋日,中间隔了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的日夜更替,我们可以做许多的事情。着衣秋,脱衣秋,大可忽略不计。
热的时候想冷,冷的时候想热,说到底,都是自扰。
原标题:《高明昌:着衣秋,脱衣秋》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王瑜明
约稿编辑:王瑜明
来源:作者:高明昌
上一篇:当汉语桥选手遇上月映武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