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

　　我见过身体最好的90岁的人是我的忘年交。当初我生病的时候,他跑来安慰我,我天真地以为可以从他那里讨教一点健康秘诀,结果他看着不争气地早早生病的我这个年轻人,苦恼地说:我虽然八十多岁了,可是,连五脏六腑在哪里还不知道呢!现在过去了十年,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健康了。他调侃说:我健康、思维不迟钝,因为我一直对异性保有感情。

　　我猜,如果我活到90岁,大概率对异性没什么感情。我对延长生命应该也没有太大的执念,所以我不准备住离医院近的房子,我住郊区有院子的平房就好了。我的钱应该够请一个保姆照顾我,希望她会开车、买菜、做卫生,如果肯收拾院子就更好了。如果不肯,我可以请园林小时工。我希望他给我种一点我小时候常见的花,太阳花、指甲桃、夜来香、美人蕉、地瓜花、麦穗花,乱糟糟的就行,不需要什么章法,因为我小时候的院子就是这样的。太阳好的时候,我就让人把轮椅推到花丛边,晒太阳。蚊虫们多半不会光顾我,所以就像植物一样坐着就可以了。

　　我猜我大概率会坐轮椅——我今年已100岁的姥姥,内脏一点问题都没有,像年轻人一样健康,但是她的支持系统都不太行了,她看不清、听不见,关节坏了,而且她所有的朋友都不在了,她和这个社会不再有链接。如果我活到90岁,就必须适应这种生活。任何描写享受生命的文章我都不是很喜欢,但如果关闭了眼睛和耳朵,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却还能够感受到一种纯粹的“生”的快乐的话,我觉得挺牛的。幻想一下,我对世界的感知不通过电影,不通过小说,不通过任何虚构叙事,不通过看美景,不通过听音乐和自然界的天籁,只用那衰老、褶皱、长满斑点的皮肤和千疮百孔的心来感受活着,那也许是更本质的活着,是肉身的哲学。

　　必须断舍离一切身外物,比如亲情。有朋友去探望自己朋友住养老院的父母,她的朋友远在国外,90岁的老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看到朋友来了以为是自己女儿,抓住不停地叫:“宝宝,宝宝来了。”朋友给我讲着讲着就哭了,我也哭了。我的姥姥就很依赖我,那种依赖让我心碎。如果我90岁也这么依赖孩子,大概率我的孩子也不好过。我决心从开始就戒掉对孩子的依赖,让他们没有负担地自由自在地去生活。我自己打理自己的需求,把它们一一满足。

　　再说下去,我自己也不相信了。幻想90岁的生活,就像我小时候幻想21世纪到来的那一天。在我小时候的属于上世纪80年代的幻想里,2000年的时候,24岁的我应该正过着最时髦的生活,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提着录音机,放着“成、成、成吉思汗……”走在碧绿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