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市场星报）

外婆眼睛失明后，我就在外婆家大门的水晶珠帘上嵌入一个风铃，一有人来风铃就会叮当作响，提醒外婆有客来访。外婆一个人住在乡下，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舍不得离开土地。60多岁时眼睛就不好，80岁时几乎失明。

或许是因为我最小的缘故吧（我还有哥哥姐姐，在家排老三），外婆是最疼我的。那时候交通不便，每逢暑假，我都会背着书包（书包里只有一个文具盒，两本暑假作业——语文、数学两本薄薄的小学生暑假作业），开始独自步行10多公里，到外婆家度假。去外婆家一大早就得动身，路上首先需要渡过一条宽宽的大河，摆渡的老艄公不紧不慢地将木船划到对岸，任凭“咯吱咯吱”的划桨声在湖面随风飘荡。

走上一个多小时，会路过一个集市，按照妈妈的叮嘱，会从集市一家老字号店铺，买点油条、饼干等外婆喜欢的点心带去。到外婆家门口时，我会故意用力跺跺脚，用手拨动挂在大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搞出点动静来，引起外婆的注意，等到外婆拄着拐棍迎面出来时，我也不作声，只是想静静地多看几眼她慈祥亲切的面容——外婆眼睛不好，我能看见她，她却看不清我，她只能看到眼前隐隐约约有个黑影。看着外婆亲切、期待又犹豫的表情，好一会儿，等来她那一句“可是我家小三子回来了？”然后我再兴奋地回答：“是的，奶奶！（在乡下，我们都习惯把外婆称作奶奶）是我回来了。”外婆整个人充满了活力，高兴地嗔怪道：“你咋不早讲呢！”后来听人说，经常有放学的小学生从外婆家门口过，凡是停留时间稍长一点的，她就会忍不住问：“可是我家小三子回来了？”结果自然是失望的，至于失望了多少次，我也无从知晓。

虽然眼睛不好，但是不影响种菜，“无他，唯手熟尔”，都种了几十年的菜了，闭着眼都能搞好。我见过80多岁外婆种菜的过程，那时我只有10来岁，贪玩不懂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常见外婆拿着小铲子在菜园地里，有时候蹲着，有时候趴着，有时候半跪着，一边用铲子松土，一边不停地用手摸着、捏着、抠着菜地的每一寸土地，把菜地整理得平平整整。菜地整理好后，外婆把很多菜种分别撒下去，给它们浇水时，会让我拿着一个水瓢在一边看着，发现哪里的菜种还没有浇到水，就让我及时给它们补上一瓢水，并教我如何给菜种浇水：端平水瓢，手腕旋转，在空中画个半圆，轻轻一抖，把水轻柔泼出去，整个水面像撒开的渔网一样，阳光一照，犹如一挂水晶做成的帘子，轻轻地盖在菜种上。

菜种的嫩芽破土而出后，外婆会适时移栽各种蔬菜的秧苗，没有成活的秧苗，邻居们串门时是会告诉她，然后给她送来秧苗，可以及时补种。平时一有空，外婆就在菜园里的秧苗间摸来摸去，忙来忙去，除草、浇水、搭架子……是杂草她一摸就知道，偶尔也有拔错的时候，我看见她好几回错把小青菜当野草拔了，但我一直没有告诉她，我怕她因此而难过、自责。

收获的季节到了，外婆的菜园里可漂亮啦！五颜六色，层次分明：攀在高架上有翠绿细长的丝瓜、顶花儿带刺的黄瓜、表面疙疙瘩瘩的苦瓜；稍微矮一点的有红绿相间的辣椒、皮薄肉厚的西红柿、细长光滑的茄子；贴着地面的有郁郁葱葱的韭菜、表面带毛的冬瓜、碧绿鲜嫩的小青菜……家里根本吃不完，常常给亲戚朋友和邻居们送一些。

村里来来往往的人，路过外婆家门口，看到这满园蔬菜，没有不啧啧称赞的：“这老人家真不简单，都80多岁了，眼睛还看不见，竟然能把菜种得这么好！”外婆听了也十分开心，绽放的笑容让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感觉人都年轻了许多……

秋天到了，开学的时间到了，背起书包，书包鼓鼓的，里面塞满了玉米、黄瓜、西红柿等好吃的。外婆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能玩水！”

“叮叮当当……”掀起门帘，风铃响起，外婆送我到门口，我走出老远，感觉她还在看我。回头一看，她果然还倚靠在大门口痴痴地看着我，好像能看到我一样……我的眼眶湿润了，明知她看不见，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外婆轻轻挥挥手告别。回家的路还很长，转身走后，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再见了，奶奶，明年暑假我再来！

“叮叮当当……”一阵清凉的夏风突然吹来，门前的风铃声清脆悦耳，呆坐窗前许久的我满心欢喜，抬眼望去——蓦然回神，发觉门外那片菜园早已不在，外婆已经去世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