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妮

从娘胎里出生，一直到17岁替代名角演出，以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名扬世界的郎朗的这17年，拍成的电影《你行！你上！》，原名叫《英雄出少年》，前者解构了钢琴的优雅，后者将艺术天才与英雄画等号过于粗暴。但也许，如此的直觉感受，出自我们心怀的还是一个古典文化的语境。我们的语文评价标准赶不上突飞猛进的时光。

所有天才的成长都充满了折磨与痛苦。“郎朗成长记”也可以拍成一个传统的、在砥砺中有徘徊、在进取中有忧伤、意味隽永又充满张力的影片。姜文却不想那么干。《你行！你上！》更像一首昂扬的进行曲，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它不是莫扎特的优雅仙乐，它是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势如破竹与宏伟雄浑。

《你行！你上！》的片头，也是后来在剧中出现的一幕：在考上北京音乐学院附小之前，受何赛飞所饰钢琴老师弃教的威胁，郎朗表示不弹钢琴了。“不弹你去死！”“死就死！”——父子两人在楼顶上干仗，儿子跳下高楼，只一只手臂被楼顶伏地的父亲抓住。真悬呢！揪心！即使是明知导演要演一出生死之搏的高潮，还是在心底抨击着成功学透示的灵魂分裂与过程变态。如果这是黑色幽默，并不好玩。

艺术传记片也好，艺术励志片也好，《你行！你上！》分明是体育竞技片的拍法。情感与情绪的点，像楼顶的父子冲突，作为最顶端的爆发，也只有几分钟。父亲是狼，儿子是羊，父亲要将羊变成小狼、中狼、大狼。有人赞美姜文影像的快捷节奏。情绪的抚慰与练习的训诫是以最少的时间、极简的画面来完成的。“爸爸——”，每一次比赛成功后，儿子张臂奔向父亲时的由衷喊叫，像一首首动人颂歌。是重复，也是递进。144分钟的时间，均速有效地分配在一次次冲击“第一名”的努力与完成之中。

是的，只有“第一名”才能在这个行业崭露头角，铸造辉煌。第一名只有一个，而对手无数。当内涵最为丰富、风格可以无穷的音乐，也要以去掉对手方显成功之时，它显示了单一的竞技特质。内卷，外卷，人才过剩。因为竞技而出的所谓俊杰，当然称得上英雄了。姜文在把握竞技特质上，敏锐而极尽挥洒。

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俄罗斯最新影片《决战桑拿》，叙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建筑工头伊万·普罗特尼科夫，被自私狠毒的合伙人欺负，拿不到工钱。又因失业，被老婆赶出家中。无奈的他，去桑拿室中消遣，竟然被人发掘出其桑拿潜能，参加全俄罗斯桑拿耐力赛有100万卢布的奖金。教练与赛手“二人转”的施虐受虐，也是轻喜剧形式加黑色幽默。水煮，干蒸，树叶扇背、树叶捶打背部，谁先逃出，谁就失败。谁屏到最后一个，谁就拿到100万卢布。78岁的第二名，8年前，不顾伊凡师傅说“受不了”，还在用树叶捶打，结果伊凡的师傅就此心脏出了毛病。如今，老头躺着，作为伊凡的对手，被扇得已经吃不消了，却就是不说。善良的伊凡不能为了100万卢布而眼见他死，最后只能选择停止。

桑拿竟然也是竞技运动。是的，所有的运动都是竞技，所有的竞技都充满残酷。

《你行！你上！》——儿子被全世界“看见”，胜利结果的平行叙事、慈爱父亲的结尾是：被查出他身体里有两个瘤子。瘤子的年岁与郎朗出生的年岁正相等。就像《决战桑拿》里的男主角最终下不去手捶打高龄又顽固的对手一样，是人，总有软弱之处。有时候是意志，有时候是身体。当郎国任在郎朗最关键的演出中，因为伴奏退演，拿出二胡与儿子一起演奏时，那个场面是令人感动的。硬汉柔情，父子宿命。“你行！你上！”这个感叹句同时也是对着父亲说的。郎朗音乐的基因是始于父亲的。而父亲，经过插队落户去农村，经过军队与警察的工作，一直没有落下二胡。他以他那个时代的限制滋养儿子的无限制，以民乐的音符来掌握西洋的音符。岁月曾经的苦难与磨难全部升华为竞技的动力、经验与能耐。“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属于60后的姜文可能有着与周边环境不符的名词：一个理想主义者，所以，未必能打动大多数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