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暴雨如注的傍晚遭遇堵车,过了约定的饭点。微信群里消息此起彼伏,一条条催问到了哪里。“老板娘不让点菜,说怕放冷了不好吃。”“老板娘很凶的,侬快点来呀!”
饭局约在进贤路上的“春”,据江湖传言,《繁花》里“夜东京”的原型就是这家餐厅。但又有说法,金宇澄实则是把进贤路上几家老牌本帮菜餐厅蘭心、茂隆等都糅在了一起,创造出了“夜东京”。
刚进门,老板娘往我方向扫了一眼转身进厨房,两分钟后旋即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炒猪肝,看定我说:“侬不来,我不上菜的。”她不轻不重地放下盘子,“阿拉这里都是现炒。”我慌得一叠声道歉。
6时30分,做的已然是第二波客人的生意。有早年移民加拿大的老先生,这次回沪探亲特地来吃饭。和老板娘讨论河虾价格,“阿姐,这虾哪能这么大?我外面买135块钱一斤的河虾小得一点点。”“侬懂经的,碰到拎不清的客人就会嫌贵。也不看看这么大的个头,外面有钱都买不到!”
店里唯一一张大圆台面被一东北小伙和他的朋友们占据,看样子是常客。老板娘端出毛蟹炒年糕的时候和他们开玩笑,“你们看看这蟹多少胖,和我一样胖。”在外吃蟹的麻烦在于,弄脏了手又不便洗。店里没有湿毛巾,只见她将一叠纸巾堆在一个干净的骨盆里,拿一只铜吊浇上热水,“我聪明哇?办法都是人想的呀。”她得意地看了我们一眼,“味道哪能?”“灵的灵的。”我们齐齐表示,“以后常来。”“不要常来,一直吃要吃厌的,难板吃吃就可以了。”
走出“春”,经过茂隆的时候想到几个礼拜前老板还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过一腔来吃毛蟹炒年糕啊”。心里无端有点愧疚,于是压低了些伞沿。此刻他就翘腿坐在门口,像是吃过夜饭后的无所事事,又像在等待什么。
进贤路这条小马路,已经有些年头没来了。最近一次,还是听一个法国人提起。“我吃到了天花板级别的馄饨。”他说。“静安别墅?”我问。不不,法国人伸出一根食指坚定地摇了摇,脱口而出一个外文名。
这种在上海呆久了的老外有点让人讨厌,因为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你,作为一个上海人的你对自己出生长大的这座城市有多无知。为了掩饰这种无知,我不露声色地点点头,转头在网上搜到了进贤路上这家馄饨店,为什么一家馄饨店要给自己起个这么洋气的名字?
看到网上有博主感叹,在进贤路上10米之内就能体验到来自越南的Pho和德国的doner。事实上在这条不到300米的路上,你至少可以体验到六七个国家的特色美食。
从茂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新开的柏林烤肉堡,店主是个华裔法国人。店铺有且只有一张堂食桌摆在户外,用几个铁皮桶垫起一块台板。刮风下雨都不缺食客,无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都在这里找到了归宿。烤肉堡,德语里叫doner,法语里叫kebab,一种食物,一份共同的乡愁;斜对面的Tequilla &Taco,听名字就是浓浓的墨西哥风。这家店现在很火,据说是被李诞带火的;一路往前,西班牙风格的La Mancha,韩食酒馆Zari这里,做融合菜的Ark Hills……
晚上10时过后,几家本帮菜餐厅早已打烊,当老板和老板娘们已经躺在床上复盘一天的进账时,酒吧的生意却突然热闹起来。喝鸡尾酒的人士首选当然是侘寂风的Dead Poet,红酒爱好者则可以两两作伴在新开的酒瘾酒馆里花费不到150元尝到四款葡萄酒,而Roots里以白酒和近千元一瓶的红酒做基酒的shots太让人上瘾……
每家店都有自己的风格,但整条马路又呈现出一种出奇统一的审美,那就是在不下雨的晚上,店家们纷纷摆出桌椅。不是欧美的那种高脚凳,而是矮桌矮凳,因此就平添一种旧日上海的弄堂气息。一眼望去,无论中国人和外国人都摆出葛优瘫,让人想起从前跟着祖父母在屋外吃完晚饭摇把蒲扇乘风凉的时光。
这种chill(松弛)感是如今这座城市里那些顶级的网红打卡点不可见的,在这里,你不必在意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精致登样。因为它已成为生活的场景,而不再是照片里高大上的背景。
在这里,你终于瞥见了生活原本的模样。
原标题:《夜读 | 沈坤彧:找到上海颇有松弛感的小马路》
栏目编辑:郭影 文字编辑:史佳林
约稿编辑:华心怡
来源:作者:沈坤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