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唐山劳动日报)
这段时间,经常梦到仙逝的母亲。朦胧的梦境中,母亲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清澈的眼睛仿佛闪着泪珠,满是对儿女的爱。梦中惊醒,脑海里映出的尽是母亲对我们流泪教诲的场景。
母亲生于1932年深秋,19岁与父亲结为伴侣,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将我们姐弟六人抚养成人。那些年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母亲独自扛起全家的重担。生活的磨盘虽在她脸上刻下沟壑,却也磨出了她骨子里的坚韧:勤劳里藏着智慧,要强中裹着温柔,善良与正直更是邻里公认的。在我们的心目中,母亲是不轻易掉泪的,直到真正读懂她的眼泪,才明白她那坚强的性格下,藏着怎样滚烫的爱。
上世纪的三年困难时期,缺衣少食像块巨石压在每个家庭肩头。大哥、二姐、二哥挨肩出生,相差不过一岁。母亲出门挑水时,怕孩子们乱跑,便把绳子拴在小哥仨腰间,系在门插棍上,水井就在南门口,可那往返的几步路,藏着多少提心吊胆?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全家吃午饭,大哥与二哥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口角,越吵越急,母亲怎么劝也没平息。情急之下,母亲号啕起来:“你俩这是干啥呀?知道我拉扯你们哥仨的时候有多难吗?你爸不在家,有困难我忍着;挨外人欺负,我也能受着;奶水不够吃,我掂对着不让你们挨饿,我也挺过来了,知道我出门挑水的时候,给你们仨咋弄的吗……”
“挑水拴儿郎”故事讲完的时候,母亲已经泣不成声:“吃苦我不在乎,有困难我也不怕,我唯一怕的就是儿女长大了不争气不成才,更怕你们哥几个心不齐、成不事!”母亲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立马鸦雀无声,陪着母亲一起落起泪来。那天起,“长志气、求上进、心要齐”成了刻在我们骨子里的誓言。后来姐弟六人各自成家立业,遇事总先想起母亲那句话,再难的坎,攥紧拳头就过去了。
母亲含泪的教诲,于我更是指路的灯。
1985年秋,我考上河北师大专科,心里总憋着一股不甘。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给家里写了封长信,满纸都是退学的念头。父亲念信时,母亲听着听着就落了泪,却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她哽咽着吩咐三件事:让父亲回信宽我的心,让大哥去石家庄看我,让二姐赶织毛衣寄给我。父亲的信里,细细描述着母亲落泪的模样,末了说:“你妈说,要强是对的,但更要看准了、走稳了。”大哥连夜坐火车来学校做我的思想工作,还给我买了我一直渴望拥有的军大衣。返唐前大哥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能踏实往前走,就是咱妈说的争气。”再后来,我穿上二姐织的毛衣,毛衣的针脚密密实实,暖得像母亲的怀抱。那眼泪里的疼惜,让我忽然懂了:母亲的眼泪,是上到父亲、下到哥哥姐姐们心中最大的软肋。
1996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还在县里工作。当时,省城来了几个同学,因为工作的因素,到了滦南老家。为招待好老同学,我带他们到沿海的杨岭去转转。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可能是吃海鲜不对付,加之喝了不少酒,继而连拉带吐,饭后被人送回了县城。二姐把消息告诉母亲,她立刻让二姐派车接我回胡各庄。一路颠簸中我又吐又闹,直到深夜才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脚心传来暖暖的温度,后半夜睁开眼,见母亲正跪在床边给我搓脚心,眼泪掉在我脚面上,温温的。“老三实在,待客哪能少喝酒?”她跟父亲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后怕,“要是一个人在家出点事,我这当妈的可怎么过啊?”我鼻子一酸,想开口道歉,话却被眼泪堵了回去。母亲见我醒了,赶紧擦了擦眼,连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眼泪里的牵挂,让我从此对酒敬而远之——不是怕醉,是怕再让她为我担惊受怕。
如今母亲已经远行,但她的眼泪总在我的记忆里闪着光。那不是软弱的泪,而是风雨里撑家的韧,是寒夜里护崽的暖,是教我们做人的诚。她用一生的坚韧告诉我们:日子再难,挺直腰杆就过得去;她用滚烫的眼泪叮嘱我们,家人同心,比啥都金贵。
每次想起母亲,我心里总是酸楚的,特别是她含泪的教诲,早已化作我们姐弟六人手里的接力棒,把勤劳、正直、团结、上进的家风传下去。这大概就是母亲最想看到的:她的孩子不仅长大了,更把她的爱,活成了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