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安晚报)
转自:新安晚报
双休日,我回到老家探望双亲。吃过晚饭,父母依旧和往常一样来到室外乘凉。虽然老家也有空调和风扇,但他们还习惯和以前一样到外面凉一会儿。
夏日黄昏,暑气仍在空气中徘徊不去,院子里已然摆开三张竹椅。父亲的那张最为老旧,扶手处被岁月磨得发亮,暗红的木质纹理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母亲的竹椅稍新,藤条还带着未褪尽的青黄;而我的那张崭新洁白,在逐渐暗沉的天色里格外醒目,仿佛是突兀闯入旧时光的外来者。
“这天,热得很。”父亲开口道。他手中拿着一把发广告人送的小纸扇,缓缓摇动起来。“嗯!”我点点头,手里也握着一把蒲扇。这蒲扇有不少年头了,边缘用布条仔细缝补,反倒像是给它镶上了一道别致的花边。
此时,西边的云彩被落日浸染成绚烂的橘红色,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宛如谁肆意泼洒的油彩,在天际绘出一幅瑰丽的画卷。
母亲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屋里走来。西瓜是冰镇过的,表面凝结着晶莹的水珠,透着丝丝凉意。她的脚步有些蹒跚,去年扭伤的脚踝似乎始终未能完全康复。“吃西瓜吧,刚从井里冰过的。”母亲轻声说道,将盘子放在我们中间的小凳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坐进自己的竹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岁月沉淀的迟缓与谨慎。
我们开始吃西瓜。父亲吃得格外细致,将每一粒黑子都仔细吐在手心里,慢慢攒成一小堆;母亲吃得稍快些,红色的西瓜汁沾在嘴角,她却浑然不觉;我则吃得最慢。父亲开始讲述他年轻时在乡下乘凉的故事,说起那些已故的亲戚,回忆那些如今早已消失不见的习俗。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宛如翻阅一本珍藏多年的旧书,每一个字都带着时光的厚重。母亲偶尔会插话,纠正他记错的细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几句,随后又陷入宁静,画面温馨而美好。我时不时停下嘴嚼,专注地听着他们交谈。
“东头老李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父亲突然说道,“听说去了北京的好学校。”
母亲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啃着西瓜。片刻后,她问道:“那孩子是不是小时候常来咱们家玩?”
“可不是嘛,”父亲接过话茬,“总爱来偷枣吃,有一回从树上摔下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就这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话题从邻居家的家长里短,聊到菜市场的物价涨跌。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一到夏天就吵着要吃冰棍,那时候条件不好,好久才能给你买上一根。你吃得可开心了,嘴角沾满了奶油,还傻乎乎地笑。”父亲转换了话题,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母亲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我上学时的趣事,说我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时的紧张模样,说我取得好成绩时他们的骄傲。那些我早已淡忘的片段,在父母的讲述中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在他们心里,我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静静聆听,偶尔简单应和几句,更多的是凝望着他们:父亲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母亲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布满皱纹。那一刻,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样的夜晚是多么珍贵而稀少。我常年在外奔波,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他们,正以我不曾察觉的速度悄然老去,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去睡吧,”母亲终于开口说道,“明天还要早起。”然而,她自己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父亲也依旧坐在那里,蒲扇搁在腿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情安详,仿佛在守护着这片刻的宁静与美好,守护着记忆中那些珍贵的岁月。
我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向屋内走去。进屋前,我忍不住回头望去。月光下,他们的身影佝偻而渺小,安静地坐在竹椅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竹椅偶尔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在轻声诉说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诉说着岁月的故事,诉说着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