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电影《南京照相馆》正在热映,那段浸透着血与泪的历史被搬上银幕。电影取材于南京大屠杀期间日军真实罪证影像,故事围绕“日军罪证照片”展开——一群生活在南京的百姓,冒死让这些底片留存下去。“百人斩竞赛”后的狰狞合影、攻占南京后在城门前的“胜利”留影、将大批中国百姓驱赶至江边屠杀以致江水染血的场景……日军的暴行在影片中被“再现”。网友说,“作为南京人,电影中每一个场景都在撕开记忆的口子。”
“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这是张纯如在其著作《南京大屠杀》前言里的话。这位美国华裔作家曾以笔为枪,为三十万亡灵呐喊,还原历史的真相,却遭到日本右翼势力报复。当日本右翼分子仍一次次否认、篡改、抹去日军暴行时,29岁的张纯如,带着揭露南京大屠杀真相的著作闯入东西方视野,引起轰动。
在《南京大屠杀》一书中,她不但忠实地记录了历史,还记录了自己探访这段历史的心路历程。
△张纯如关于南京
张纯如笔下的9个片段
01
目前在旧金山开中医诊所的邢峰鑫回忆起1937年秋随父母逃离南京时的混乱与仓皇,那情景犹如噩梦。那时他才11岁。
载着他们一家去汉口的火车拥挤不堪,无法挤进车厢的难民只好坐在车厢顶上,还有人把自己捆绑在火车底下,身体离铁轨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在整个旅途中,邢峰鑫不断地听说有人被甩下火车或卷入车轮。当日军轰炸火车时,他也差点儿劫数难逃,当时他们全家被迫跳下火车,藏在坟地里,才幸免于难。
02
目击者后来描述说,日军进城后不久,就开始以6~12人为一伙在城里四处游荡,见人就杀。有老人面部朝下倒在人行道上,显然是日军一时兴起从他背后开枪所致;几乎每一条街区都散布着中国平民的尸体,许多人除了见到日军撒腿就跑外,并无任何冒犯之处。
△1937年12月16日,日军在南京中山路从难民中捕获了五六千名“俘虏”,连老人和孩子也未能幸免。03
日军通常把他们抓到的男人都当作囚犯,一连几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但许诺会给他们食物和工作。经过几天这样的折磨之后,日军就用铁丝或绳子将他们的手腕牢牢捆住,然后把他们驱赶到偏僻处。
这些人都已太过疲乏或严重脱水,因此急切地走出去,还以为马上就能得到食物和水。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机关枪,或者手持血淋淋的军刀或刺刀等在一边的日本士兵,或者掩埋尸体的巨大坟坑,坑里堆满了先于他们被杀害的同胞的尸体,阵阵尸臭飘散出来,此时再想逃跑为时已晚。
04
唐顺山刚走出去就开始后悔了,他被一种近乎超现实的景象惊呆了,他在街上看到男男女女的尸体(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的尸体)扭曲着躺在面前,大部分人都是被刺刀刺死的。唐顺山回忆着那个恐怖的下午:“血溅得到处都是,仿佛天上下了一场血雨一般。”
*唐顺山,南京大屠杀幸存者。
05
靠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有人徒手挖开埋葬自己的坟坑逃出来,有人紧紧抓住芦苇在刺骨的江水中隐蔽好几个小时,有人甚至一连数日被压在朋友的尸体下,最后才设法脱身,拖着弹痕累累的身体去医院就医。还有些妇女躲在洞穴或壕沟内长达数星期,或者冲进大火熊熊燃烧的房屋去救自己的孩子。
06
拉贝走过这座他深爱的城市,满目疮痍,却几乎在每个街角都能看到亮丽的日军海报:“请相信日本军队——他们会保护你并给你食物。”
拉贝下定决心要拯救中国人的生命,竭尽所能为更多中国人提供避难之处,将自己的住处和办公室变成收容西门子雇员及其家属的避难所。拉贝还在自己家里收容了数百名中国妇女,允许她们住在自家后院的茅草棚里。为保护这些妇女免遭日本士兵强奸,拉贝还为她们开发出一套警报系统。每当日本士兵翻越围墙进入后院时,妇女们就吹响哨子,拉贝闻声立刻冲到院内将入侵者赶走。
*约翰·拉贝,德国商人和国家社会党党员,他在南京大屠杀期间领导了保护南京平民的国际行动。
07
南京审判期间,那些被煞费苦心地隐藏多年的证据一一浮出水面。其中最著名的物证之一是一套包含16张照片的小相册,这些展示南京大屠杀的照片是由日本人自己拍摄的。南京大屠杀期间,当日本人将底片送到一家照相馆冲洗时,店员偷偷多冲洗了一套照片放进相册,藏在浴室(一说厕所)的墙内,后来又藏在一尊佛像下面。
这本相册几经辗转,甚至当日本人发出威胁并搜查关于其罪行的照片证据时,人们依然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些照片藏起来。曾有一名男子为了这16张照片逃离南京,数年间如逃犯一般从一座城市流浪到另一座城市。
△作为南京大屠杀案“京字第一号证据”的日军暴行相册。08
此后的几个月中,魏特琳时常发现自己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难民营的唯一守护人。日本士兵不断前来骚扰难民营,不是将男人抓去处决,就是将妇女抓到慰安所。
有一次,日本士兵开着卡车到校园难民营,明目张胆地索要姑娘。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偷偷摸摸地将妇女绑架回去以供强奸。日本士兵常常趁着夜色翻过竹篱,或者砸开侧门或后门,进入校园随意抓捕妇女。
*威廉明娜·魏特琳,当时担任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教育系的主任和院长,是南京大屠杀开始后的几周里留在南京城内屈指可数的西方女性之一。
09
当一位老妇人来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红十字会的厨房取一碗米粥时,发现粥已经没有了,魏特琳立即将自己正在吃的粥送给她,并对她说:“不用担心,日本一定会战败,中国不会灭亡。”
魏特琳一再激励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难民,永远都不要失去对未来的信念,她对他们说:“中国还没有灭亡,而且永远都不会灭亡。日本注定要失败。”
“请务必相信一个人的力量”
01
1994年12月13日,一次纪念南京大屠杀受害者的会议给了张纯如极大的震撼。组织者在会议大厅展出了海报大小的南京大屠杀照片,张纯如看到了“平生所见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经历了一场“瞬间晕眩”的心灵地震。后来她写下一段话:
“除非有人促使世界记住这段历史,否则悲剧随时可能重演。”
如果不是我,会是谁呢?她下定决心,去书写人类历史至黑至暗的这一页。
02
张纯如在《南京大屠杀》一书的前言中写道:
“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人数正在逐年减少,趁这些历史见证者尚在人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本书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激励其他作家和历史学家调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经历。或许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本书能唤醒日本人的良知,承担他们对南京大屠杀应负的责任。
“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我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警句:忘记过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辙。”
03
关于这场南京大屠杀的写作,最难的,要数阅读一桩又一桩的日军暴行记录。张纯如有时会觉得痛苦万分,几乎要窒息,必须起身远离那些文件,深吸一口气。
△张纯如在采访中04
曾协助过张纯如的一位老师,记得这样一个细节:有时她甚至不得不停下正在打字的双手,以稳定自己的情绪。在记录日军暴行时,张纯如不停重复:“人怎么可以这样?人怎么可以这样?”
05
1996年4月的一个晚上,张纯如的母亲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说最近总是睡不着觉,经常做噩梦,体重也减轻许多,头发一掉就是一大团。带着对女儿健康的担忧,她问:是不是还想继续写这本书?
张纯如说,“是的,妈妈。我现在所承受的这些,与在大屠杀中死去的那些遇难者的遭遇完全无法比拟。”她还说,“作为一名作家,我要将这些遇难者从遗忘中拯救出来,替那些无言者呼号。”
06
在张纯如祖籍江苏省淮安市的张纯如纪念馆中,有一段她生前说过的话:
“请你务必、务必、务必相信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可以令世界大为改观。
“你是一个人,你可以改变数百万人的生活。志存高远。不要限制住你的目光,永远不要放弃你的梦想或理念。”
每个人都可以是历史的守护者。
1968年,张纯如出生时,父母给她起了这个中文名,意在愿她纯洁、天真。同时,她的英文名“Iris”,还有眼睛“虹膜”的意思。她母亲说,“我们当时并没料想到,这居然在某种程度上预示了她的一生。”
几十年前,那段血泪斑斑的历史,被这双纯洁通透的眼睛穿透,被执着的笔端记录,至此,被刻意掩埋在历史迷雾中的日军暴行,终于呈现于世界人民面前。是张纯如,是无数爱国者,令这场浩劫“由国家记忆成为世界记忆”。
铭记过去不是延续仇恨,而是为了对抗遗忘。
电影中生死别离的时刻,照相馆老金拉下一张张背景幕墙,照片里出现的是北平故宫、天津劝业场、杭州柳浪闻莺、上海城隍庙、武汉黄鹤楼,以及万里长城——从南京的街头巷陌,到祖国大好河山,我们寸土不让。
而如今,2025年盛夏的南京,玄武湖泛起粼粼波光,梧桐大道响彻连绵蝉声,老门东里的青砖黛瓦酿在温柔晚风里,五彩斑斓的夜景下,交织的是一片安宁祥和。
今天的南京,就是电影最好的彩蛋。
文/央视新闻《夜读》整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