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辽宁日报)
转自:辽宁日报
李海燕
小孙子放暑假第二天,便黏着爷爷带他去玩,一老一少乐颠颠地出了门。我伏案赶稿,直到一声突兀的蝉鸣传进书房,才把我从虚构的世界里剥离出来。
走出书房,见小孙子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有一只青褐色的蝉,刚才的蝉鸣就是它发出来的。那蝉身体娇小,应该是刚成年,看起来还不够强壮的六足扒着瓶壁。再细看,复眼凸起,腹部急促地收缩,透明的翅膀不停地颤动。看起来它非常不适应这狭窄的空间,试图挣脱那片方寸之地。
老伴儿说:“今年蝉很少。一到晚上,河堤、柳林里全是打着电筒挖知了猴(蝉的幼虫)的人,烧烤店收购去做油炸金蝉,十块钱一只,有的人一晚上能挖几十只。”
还是在缺吃少穿的年月,我也挖过知了猴。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椒盐之类的调味品,充其量放点盐吧,好像只记得有一股土腥味。后来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再也没吃过。
小孙子俯身对着瓶口哈气,言说要给蝉注入氧气。他爷爷见状,用烟头在瓶子上烫了几个窟窿。可能是氧气充足了,蝉翼震颤出断续的鸣叫来,却没有夏蝉的高亢洪亮。记得儿时,一到这个季节,故乡南山的槐树林里,千万只蝉在绿荫里织成的声浪能把盛夏的正午掀得摇晃。而此刻瓶中的鸣叫,像寒蝉的呜咽,每一声都带着悲凉的意味。
小半天时间,瓶子里的蝉,时叫时停。夕阳西下时,它似乎忘了处境,抑或是对囚禁命运的抗争,声音变得高亢起来,有时能连续叫好几分钟。我不禁想起流浪歌手阿龙的《存在的意义》中的一句歌词:“我存在只为寻找生存的意义……”这只蝉,也在用鸣叫诠释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吗?
对于蝉,我一直心存敬畏。蝉虽然娇小,却有着生命的传奇,三至七年或更长时间的地下蛰伏,换取六十天乃至更短暂的光明岁月。它们把七年的黑暗酿成歌,送给夏天,而每声鸣叫都是生命倒计时的沙漏。试想,每一只蝉抖落掉身上的泥土来到世间,它们都有梦想的天空——一片树林,至少应该是一棵树,像这只蝉却做了一只瓶儿的囚徒。还有那些幼虫,连光明都没有见到,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咀嚼物。我不知道这是蝉的悲哀,还是人类的悲哀。
暮色渐浓时,窗外忽然传来几声蝉鸣。那声音穿过纱窗,在客厅里激起微妙的回响。瓶中的囚徒突然暴起,翅膀抖成一片虚影,身体一次次碰到瓶壁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伙伴们招呼它呢,我们放它走吧。”我摸着小孙子汗津津的后颈说,“蝉的家应该在大自然里,你把它囚在一只瓶子里,到不了明天,它就会死掉的。”
孩子眼珠转了转,带着狡猾的口吻说:“你再唱三次,我就放你走。”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只蝉真的叫了,开始叫的时候,似乎还带着犹豫,后两声一声比一声嘹亮,让我惊叹不止。小孙子的眼睛跟着亮起来:“好,我信守诺言,放你回归大自然。”
我们来到小区的树林,小孙子旋开瓶盖,把瓶子倒立过来,那只蝉在瓶口几番试探之后,一个趔趄栽出瓶子,在空中打了半个旋儿,抓住最低处的一根枝丫。它静伏了一会儿,腹节突然绷直,背甲下迸出一声鸣叫,好像在答谢放生的恩情。
返回时,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蝉声忽远忽近,小孙子一次次回望,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他突然说:“奶奶,我想和同学成立一个爱护小动物小组,去制止那些挖知了猴的人们。”
“这个想法太好了,奶奶支持你。” 他高兴得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