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从泰山岱庙出来,逛了地下龙宫,打卡了“五岳独尊”石刻,人已经热得快融化,偏偏导游还带大家去体验滚烫的“非遗项目”——摊煎饼!
山东煎饼名扬天下,接待人员一本正经地朗声念道:“泰山是中华民族的‘国山’,泰山煎饼‘造纸术’制作技艺是对世界饮食文化的贡献!”学摊煎饼这事儿意义重大,孩子们纷纷跟着老师“争做小小煎饼侠”。
七月伏暑,室内巨热,没开空调。偌大的场子里支起两个又厚又重的鏊子,每个直径都在一米左右,温度达二百摄氏度。穿鲜绿色衣服的年轻姑娘负责指导我们这组摊煎饼,舀起一勺玉米面糊糊浇向鏊子,抄起竹耙子开始扒拉起来。好家伙,面糊糊在她手下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面积持续扩大之态,而是负隅顽抗地缩成一坨。绿衣老师汗如雨下,十分努力地摊出了一块不太圆的面饼子:外沿薄,破了两个大洞;中间特别厚,甚至结了块。她把这个饼子铲起、折叠,递给排在头一个的小孩,小孩满脸问号地尝了一口:翻车了!
不是说山东人基因里都植入了做饼天赋吗?看看人家《中餐厅》,山东人黄晓明在西西里岛摊煎饼,在摩洛哥摊可丽饼,哪张饼子不是又大又圆?而这绿衣老师的手艺怕是连清早在上海酒吧门口摆煎饼果子的小摊贩都不如。并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室内守着另一个大鏊子的是蓝衣服女士,同样的面糊糊,她就摊得特别圆也特别大,厚薄均匀。蓝衣老师不出汗也不脸红,神清气闲。而绿衣老师教得气喘吁吁,每摊破一个洞,她就非常沉默,脸红得和猪肝似的,不停掏出纸巾来擦汗。
看着这样的煎饼,我不由得想起旅途上遇到过的种种微型翻车现场:
在昆明,卖棉花糖的小贩被不断涌出的糖丝糖絮缠身,看起来像是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在广州,做印度飞饼的师傅力大手滑,面团呈完美的抛物线奔向三米开外的绿化带。
在伊斯坦布尔,当地小伙儿在小女孩面前卖力表演,最终将这坨冰激凌玩到了地上。
不只是新人会不幸手滑,身经百战的老法师也会翻车。同样是酷热的夏天,我们到日本吃神户牛肉,在小店里点红酒煎牛排套餐。中年大叔独自一人应对五桌顾客,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左手扶锅子煎牛排,右手找配菜拌沙拉,转个身,后头还有个烤箱在热面包,倒也忙得井然有序、纹丝不乱,我们不禁暗暗赞叹。
可是,待大叔将套餐中的一碟面包片快速递给我们时,忽然自个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定睛一看,面包片不知何时已经烤煳了,底侧黑得像块焦炭。忙中出错,店主边笑边摇头道歉,不好意思地缩手把这碟面包片撤回,重新再烤一份。
他们很尴尬,我们也陪着尴尬;他们笑自己,我们也跟着笑。因为人在旅途,心境总是不一样的,这些小意外都是无伤大雅的插曲,让我们更深地记住那些地方,那些地方的人。对于努力做事却不慎出错的陌生人,我们也不愿斤斤计较,而是奉上善意。
在泰山脚下吃晚饭时,餐桌上不出意料地摆着一盘煎饼。“孬粮好粮都出香,又卷豆腐又抿酱”,我想起白天那个不停冒汗擦汗的绿衣姑娘,不觉笑着又多吃了一张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