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光明日报)
转自:光明日报
人民文学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2025年4月出版孙惠芬的长篇小说《紫山》以55万字左右的篇幅,直面人性的困境,展现人在道德的沼泽中如何寻求超越与新生,实现灵魂的升华。
阅读这部作品的过程,是令人揪心和煎熬的。这主要源自作品从人性视角书写人在道德上的两难境地,从而陷入苦难的深渊和精神的困境,难以自拔。《紫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名为“三个人”,讲述1992年发生在辽南山区的人间惨剧:某一天大半夜,汤立生喝醉酒从外面回来,发现自己的老婆冷小环与堂哥汤犁夫一起待在工棚里,于是怀疑二人出轨,旋即服毒自杀。汤立生被送往镇医院抢救七天、县医院抢救七天,医生无力回天,建议回家,等待生命的终结。在家的三天两夜,是上卷的写作内容,三个痛苦的灵魂被困在同一间小屋,犹如陷入深深的泥淖之中。下卷名为“两个人”,讲述汤立生离世后,汤犁夫和冷小环如何从罪孽和苦难中走出,在自我救赎中重新寻找生活的意义,实现精神上的重生。
《紫山》的思想深度在于对人性的凝视和叩问。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人性的光明与黑暗、道德与背叛、恐惧与罪恶搅和在一起,作品揭示了人性的复杂,道德的困局,伦理的悖论,使人进退维谷,经受着罪与罚的道德审判,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事实上,汤犁夫和冷小环之间,“并非实罪案”,他们没有发生实际行动,但汤立生认定的是“大哥只要爱了我老婆就是占了”。尽管小峪沟的男女老少没人愿意相信他们俩真的有出轨行为,但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不信有用吗?他们俩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但这是否有罪?如果有罪,他们又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如果无罪,又毕竟出了人命。正如小说中老队长所分析的那样,汤立生的心思是个死结。他对汤犁夫说:“你想想,你告诉他没占兄弟媳妇,他能信?你说占了,他能甘心?你告诉他留下孩子你给养大,他知道这孩子是谁的?要是相信是自个儿的,那得多难过?这怎么着都是个死扣!解不开的死扣!”两个活着的人在道德面前同样遭遇死结,于是只能在痛苦中煎熬。“也对也不对”,这句话在作品中多次出现,是汤犁夫和冷小环陷入尴尬境地的一个生动隐喻。这是作品读着让人揪心的地方,也是小说深刻性之所在。小说中的人物,多次说出“熬吧,孩子!”“唯一一条路:熬吧!”“咱有罪就得认罪,就得熬!”熬过黑夜,才能遇见霞光。
小说取名“紫山”,具有深刻的寓意。在作者笔下,紫山是座神山,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是晴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绛紫色。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一个人要是心里装满了东西,不敞亮,就看不到紫山,有人住了一辈子也看不到。可见,紫山的出现需要阳光的照耀,更需要心灵的敞亮,二者缺一不可。在作者看来,紫色是超越的颜色,暗喻着小说下卷所展示的“两个人”的自我救赎与精神超越,也暗示作者写作中的自我超越。下卷以26万字的篇幅,完成这双重的超越。
在小说下卷中,作者广泛而细致地展现了汤犁夫、冷小环这两个人如何从苦难和困境中走出的详细过程。汤犁夫在料理完汤立生的后事以后,勇敢地和罪恶告别,开始自我救赎之路,既寻求自我发展,也参与乡村建设之中。他开办缫丝厂,投身养蚕业,得以破茧重生。他竭尽全力辅佐村干部,反对开发峨山破坏生态的行为。这时的汤犁夫,越来越像个斗士,就因为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勇猛,更义无反顾。在下卷里,冷小环变成冷杰瓦。名字的改变昭示着命运的改变。在作者的笔下,冷小环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还有一种侠气。她对汤犁夫的爱是纯洁的。出事之后,她悉心照料生命垂危的汤立生,全力料理他的后事。她敢于为儿时的朋友两肋插刀,为了给朋友讨回公道宁愿牺牲自己,后来创办农民工饭店,取名“杰瓦号”。这时,她已彻底放下了汤犁夫。小说的结尾,读者并没有看到传统意义上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多少有些遗憾,但显示出作者的独具匠心,避免落入俗套,也暗含现实人生难以圆满。
《紫山》源自一个真实故事的启发,再一次证明文学来自生活。生活是底蕴,是根基,是出发点,再加上作家的才华和思想,于是就生长出这样一部具有一定思想深度和艺术高度的作品。《紫山》的创作看似偶然,实则是长期的生活积累、发酵的结果。
《紫山》具有精巧的结构。小说上下卷,设计的是三天和三年的结构。上卷从汤犁夫把堂弟汤立生从医院接回家中写起,此时汤立生进入深度昏迷,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三天,于是三天两夜的过程就成了小说上卷的叙事时间。如此短暂的时间,却构筑了长篇的叙事结构,显示出作者的笔力。
作品的另一个突出特点是叙事的细密。由于叙事时间的精短,又要构成长篇巨制,作者不得不采取细密的叙事方式,叙事节奏必然是缓慢的。尤其是上卷,要描写一个狭小空间里三天两夜的生活,即使再细密的叙事,也难以拉成长篇,于是作者必然要频繁地回忆、追述、插叙,写三个人的从前,写小时候的事,写与他们相关的人和事。这样就不断地节外生枝,甚至枝外开花。每一次回忆、追述、插叙,都是情感深处的挣扎,都是精细的捕捉。但问题是,不厌其烦地再现,就显得“绕”,绕来绕去,读起来感觉多少有点冗长、沉闷和枯燥。下卷写劫后重生的三年,情节又过于分散,支线太多,戏剧性有所减弱。上下卷如果都加以修剪、压缩,删繁就简,变成二三十万字的篇幅,也许就更为精致了。
《紫山》处处是细腻的描写,主要是心理描写,支撑起大部分篇幅,成为小说的主体内容。但问题是心理描写太多、太细。作者在很多地方都尽可能写出人物的前思后想,每一个心理的细微波动都要设法捕捉,这就难免有些烦琐。正如作者在下卷结束后的“卷外”所说:“时光是慢的。慢时,每一个瞬间都一望无际。受人心的瞬间之谜诱惑,我的小说已经写得太长太长。”这道出了《紫山》的特点,也可能是一个缺点。
(作者:曹庆慧、王卫平,分别系临沂大学文学院特聘教授、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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