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沈阳晚报)
转自:沈阳晚报
□黎月香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暑,热也。”大暑的热是带着古意的,就像青铜鼎下燃烧的柴火,持续而均匀地烘烤着天地万物。在这样的热浪里,连时光都变得黏稠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向味觉寻求慰藉,因为唯有舌尖上的那一丝清凉,能丈量出这个季节最真实的温度。
西瓜是第一个报到的。绿皮黑纹的大家伙,沉甸甸地抱在怀里,刀尖刚碰着皮,“咔嚓”一声便自己裂开,露出沙瓤红肉来。孩子们等不及切片,直接捧起半个,把脸埋进去就啃。瓜汁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在棉布上洇出一朵朵浅红的花。
苦瓜这时候也上市了。它生得凹凸不平,像是一张愁苦的脸。母亲把苦瓜剖开,挖去瓤子,切成薄片,在清水里漂过,挤去苦水。热油锅里蒜末爆香,倒入苦瓜快炒,最后淋几滴香油。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先是微苦,继而回甘,最后满口生津,连额头上沁出的汗都带着清爽。
街头的凉粉摊子生意最好。小贩推着玻璃柜子,里头摆着颤巍巍的凉粉块。铜钱般的铁片在粉块上刮几下,“沙沙”声中,那粉就变成了一条条的,雪花似的落入碗中。浇上酱油、醋、蒜水,再撒一把黄瓜丝、胡萝卜丝。贪凉的孩子总要再加一份冰粉,看红糖水在透明的膏体里晕染出琥珀纹。树荫下捧碗而立,凉粉滑溜溜的,顺着喉咙就下去,连咀嚼都省了。
最妙的要数绿豆汤了。绿豆要先用清水泡发,小火慢熬直到豆子开花。讲究的人家会放几片薄荷叶,或者加一点陈皮。每当闻到街边飘来的绿豆清香,我总会想起那个拉板车的老汉。晌午时分,他在树荫下歇脚,从旧军用水壶里倒出绿豆汤来喝。喉结剧烈滚动,喝完了,长长地舒一口气,用袖子抹抹嘴,又精神抖擞地拉起车来。
黄昏时分,母亲从腌菜缸里捞出酸梅,加冰糖熬煮。紫红的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酸甜的气息裹着水汽在厨房里弥漫。晾凉后装进玻璃瓶,塞进井水里镇着。夜晚纳凉时取出来,倒在小碗里,碗壁立刻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
夜深了,暑气稍退。新采的荷叶盖在粥锅上,米粒煮开花时,那清香便渗了进去。盛在碗里,粥是淡绿色的,就着一碟酱黄瓜,便是夏夜最好的慰藉。窗外的蟋蟀叫得正欢,仿佛也在品尝这夜的清凉。
这些吃食里藏着的,是中国人最朴素的生活哲学。苦瓜的苦中回甘,西瓜的甜而不腻,凉粉的清凉爽滑,都在诉说着一个道理:再难熬的时节,总能找到与之和解的方式。大暑的热浪里,人们用味觉构筑起一道温柔的防线,让生活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