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湄洲岛的妈祖祖庙要重建，重建方找到“姚八万”，请他帮助恢复妈祖祭典仪规，他随即设计、制作祭典所用的宫灯、帐披、旗幡、彩轿等，广获赞誉。姚八万说：“妈祖文化是活态传承，一代代口传心授，没有文字记载，留存的图像也不多，断了就是断了。好多细节，都是我凭借童年的记忆，根据艺术创作的规律设计出来的。”

　　待妈祖文化在推动东西方文化交流、促进世界和平发展方面的贡献获得肯定后，宫庙随之兴起，香火不断。宫庙里的妈祖像，有的说是宋代的，有的说是元代的，有的说是明代的，我们去看望姚八万时，向他请教，他“哼”了一声，说：“妈祖是神，但不要越传越神！文峰宫的妈祖木雕是宋代的，至于其他宫庙，我没法说，不是怕得罪人，而是怕不恭敬。”

　　他对年轻人爱恨交加，一会儿说后生可畏，一会儿说后生“无谱”。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无谱’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很多人喜欢走捷径，又吃不了苦，更缺乏耐心，没学三天，就以为什么都会了。跟我学的年轻人，不一定是我的徒弟，有的只学了皮毛，有的学到骨肉，很少有人触及精神和灵魂。”姚八万表扬了吴姓年轻人，说他的竹雕作品屡屡获奖，算学到他七成功夫。

　　随后，他取出四片竹雕。那是一套“四君子”题材的作品，梅、兰、竹、菊被精心雕刻在微微凸起的竹背上。姚八万轻轻抚摸着竹雕，说：“这是我早些年做的，现在做不出这种质感了。”我们频频称赞，他连连摆手：“这不算什么，我拿点‘真货’给你们看！”

　　姚八万走到窗台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盒子，“你们猜猜，这盒子里装了什么？”我们一脸茫然，他哈哈大笑：“这是一套‘八仙过海’的蛋雕，是我借助放大镜和显微镜在蛋壳上做的！”

　　他打开盒子，轻轻捏起一枚蛋雕，放到灯光下，又把放大镜递给我们。众人惊讶：想不到人高马大的姚八万，居然能做出如此精妙的细作！他让我们欣赏蛋雕的局部，吕洞宾、铁拐李、蓝采和的形象，在薄薄的蛋壳上形神兼备，惟妙惟肖。我问：“这是参展作品吗？”“我做着玩的，完全是一时之兴，不会拿去参展。参展作品必须雅俗共赏，太小众、太精美的东西，人家不一定喜欢，”他停顿了一下，“况且蛋壳也不好保存，参展时容易损坏。”

　　在他家喝盖碗茶，杯体杯托的分量重。他给我们添水时说：“其实我是个大老粗，用细杯子喝工夫茶不过瘾，我喜欢喝大碗茶，越大越酽越好喝，茶汤下肚，暖流上身……”

　　姚八万说痛快了，又掏出几件藏品，有的锈迹斑斑，有的造型独特，有的虽已残缺，经他一番修复，又见昔时模样。他说收藏界的水很深，太多东西不复存在，收藏和修复只出于一种情怀。

　　认识姚八万的第三年，他住的后塘要拆迁了，老旧城区的房屋小、密度大、人口多，居民的诉求又不同，相关工作推进得很慢。一天，我给姚八万打电话，说文联的领导要来慰问他，他一改往日的热情与豪放，用喑哑的声音说：“我感冒了，能不能换个人？”我有些为难：“人家是从省城来的，慕名拜访。”他迟疑许久，才勉强答应。

　　再熟悉不过的后塘小巷，那石头路、小桥、龙眼树，都不见了；众多小店铺和老宅院，也已化为灰尘。姚八万带我们到顶楼的露台参观盆景，他说去年在苏州得了个银奖，今年争取拿个金奖！

　　领导握着他的手，说：“您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听到这话，姚八万有点阴郁，继而哽咽道：“后塘变成这个样子了，我的作品无处安放，我一辈子都住在后塘呀！”

　　领导突然抱了抱他，他欲言又止。故土难离，难离的又何止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