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木兰县鸡冠山深处,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的重要根据地。鸡冠山遍布抗联遗址遗迹,其中一处名为“大转山防御区”,这里山势陡峭,是扼守日军从木兰方向入侵鸡冠山根据地的咽喉要道。记者在当地向导带领下攀行至此,两条总长千米的“之”字形交通壕和一条长达一千五百米的环形战壕,令人震撼。这些工事布局体现了抗联将士根据环境、地势等灵活开展游击战的智慧。
山地摆“阵”
东北抗联从建立游击队开始,便进行了独立自主的抗日游击战争,并不断探索游击战的规律,总结并积累了许多战略战术。
位于哈尔滨木兰县的鸡冠山,便是抗联将士开展山地游击战的一处历史见证。
“鸡冠山密营依山据险,设施完备,功能齐全,既有成战斗队形的营区,也综合考虑作战与生活,充分体现抗联官兵的智慧。”多年来,木兰县文物保护中心主任张旭生与搜寻小分队走遍鸡冠山的每寸土地,基本摸清了这一区域抗联遗址遗迹的“家底”。
在“大转山防御区”内,攀行不久便能看到一处保存完好的“之”字形交通壕,沿交通壕上山,来到山顶,可以眺望横头山军事阵地碉堡和环形战壕。
原朝阳市史志办副主任雷凤祥对赵尚志的战斗历程有深入研究,他介绍说,1936年,赵尚志来到鸡冠山后,兵分两路:一部分兵出鸡冠山打游击,打得日伪军队龟缩不出;一部分留在鸡冠山建密营,为长期抗战建设游击区和根据地。
鸡冠山由南向北共设四道防线,其中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分别呈“弓”字形和“丁”字形。雷凤祥认为,这一布局与黄埔军校《防御构筑模式图》相似,没有相当高的军事理论和才能的人是很难做到的。军事科学院作战理论和条令研究部研究员孙乃祥也认为,构筑这样的工事,是随着抗战情势的发展而演变的,由以生活为主的功能发展演变为以作战为主的营地,“环境允许就打游击战,环境不允许就打阻击战,而后还能够适时转移”。
据《木兰人民革命斗争史》及当地党史记载,1936年,赵尚志率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经常在鸡冠山附近开展游击战,在陈切糕等地成功歼敌数十人。在东北抗联鸡冠山密营陈列馆显著位置陈列着一张老照片,是若松联队攻击鸡冠山的留影。张旭生说,若松联队是日军部队的一支重要联队,日本关东军总部派遣这支部队对付赵尚志,可见当年东北抗日联军第三军实力之强。
雪上“飞轮”
为了更好地开展游击战,抗联将士不仅注重营地建设,还在部队机动能力上大胆创新。“战士们自制雪具,从零学起,穿林海,跨雪原,为的是打击敌人、民族独立。”东北烈士纪念馆原馆长刘强敏所说的是东北抗联中一支十分特殊的部队——第七军“板子队”。
在东北烈士纪念馆,陈列着一副简易的滑雪板和制作滑雪板的刨刃子。这副由木板制成、与今滑雪板设计无异的雪板,正是当年战士们驰骋林海雪原的“风火轮”。“雪板好,雪板好,不喂料来不喂草,战士穿上满地跑,比敌人汽车快,比敌人马队好,追得鬼子跑不了。”讲解员张阳唱起当年的歌谣,还原了抗联战士脚踏雪板、撑杆如飞的英姿。
故事要从1933年深冬的饶河(今黑龙江省双鸭山市饶河县)说起。东北抗联第七军的前身饶河抗日游击队,根据中共吉东局指示在乌苏里江开展游击战。这年冬天北满地区雪特别深,给游击队员行动造成极大困难。
山路有骑兵,平地有爬犁,快速机动的日军又开始“围剿”游击队员。怎样与敌周旋,如何粉碎敌人阴谋,成为摆在抗联将士面前的首要问题。
“受到猎人脚穿雪板追赶野兽的启发,抗联将士决定成立一支滑雪小分队。”刘强敏说。
滑雪队完全是白手起家,张阳介绍说,没有工具,向群众借;没有经验,向群众问,依托群众不断研究、不断改进,战士们终于制作出自己的滑雪板并成立“板子队”。
“说声出发,身子向前一倾,棍子往后一撑,一溜烟十来里地,一夜能行200多里。”张阳形象地描述,“战士们不仅来去如风,更练就了雪上射击的绝技。”
1935年初,“板子队”锋芒毕露:元月,在大旺砬子山反复奇袭日军,两三天歼敌百余;随后,在十八垧地积雪中重创伪军爬犁队;次月,夜袭饶河伪军驻地,毙俘伪连长以下50余人,巩固了根据地。
当时,《救国时报》专门刊发报道《松花江下游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七军》,介绍“板子队”的战斗事迹:“自从我们充分利用了滑雪板这一利器后,敌我形势为之一变……整个冬天,我们在胜利中度过,打败了不少敌人,夺获了不少枪械。”其战术经验甚至被纳入抗联军校课程,“专门安排雪地练枪和使用滑雪板的课程。”张阳补充道。
敌后破袭
东北抗联独具特色的游击战模式,与将领们高超的战术思想密不可分。其中,杨靖宇被誉为“东三省第一个执行游击战术的人”。他总结的“三大绝招”——半路伏击、远途奔袭、化装袭击,以及“四快”——快集中、快分散、快打、快走,在实战中屡建奇功。
老岭隧道破袭战,正是其战术思想的典型体现。
在吉林省通化市老岭村的老岭抗日纪念馆内,中共通化市委党校副教授王潆晗,指着展板向记者介绍:“这条4000多米长的老岭隧道,是通化与辑安(今集安)的交通咽喉,更是日军为掠夺资源、‘讨伐’抗联而修建的战略要道,是日本侵华战争的铁证。”
1938年3月至1939年1月间,杨靖宇指挥部队对铁路工地发动了十余次破坏行动。首战目标直指老岭隧道,杨靖宇定下策略:“能烧的烧,能炸的炸,彻底破坏,延缓工期!”他更亮出“绝招”——化装袭击。
原来,杨靖宇在战前已派便衣伪装劳工潜入工地摸清敌情。1938年3月13日,他亲率500余人兵分三路出击:一路化装劳工混入工地拔除岗哨;一路突袭发电所;一路直捣物资仓库,击毙日军警备队长漆火千代松等人。随后,战士们安放炸药,隧道、仓库等12栋建筑及大批物资在巨响中化为废墟。
此战毙俘日伪军12人,解救大量劳工,老岭隧道工程彻底瘫痪。日伪当局哀叹此为“老岭事件”“东边道肃正史上最巨大的一章”。
构建战略
“在艰苦卓绝的抗战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力量,将游击战提升到战略高度。”中共吉林省委党史研究室研究员王宜田向记者强调,东北抗联正是这一战略思想的坚定执行者,他们在白山黑水间展开的机动灵活游击战,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者。
这一战略思想的源头清晰可见。在沈阳中共满洲省委旧址纪念馆,陈列着1933年7月1日中共满洲省委发出的给中共磐石中心县委和南满游击队的指示信。信中明确要求“创造与学习许多新的游击战术……”1934年10月19日,中共满洲省委再次发出“必须采取游击战术来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的指示。王宜田指出,抗联部队坚决贯彻中央和省委指示,在实战中锤炼指挥艺术,积小胜为大胜,不断消耗敌军。
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等抗联名将,正是这一战略的实践者。王宜田特别提到杨靖宇:“他是东北第一个系统执行游击战术的将领。”雷凤祥则专门介绍了赵尚志,他说:“赵尚志特别强调运用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术的重要性。他在给上级的报告中表示,利用游击战术,能解决敌人的武装,破坏敌人统治……并总结出运动战与阵地战、外线战和内线战等10种游击战术。”
王宜田通过新近研究发现,基层党组织的战术总结同样重要。中共磐石中心县委归纳出“突然袭击、袭扰后方、打击弱敌、反向袭击、全民参战、解决给养”六条战术原则,其核心是“既反对退却保守,又反对硬打硬攻”。
“正是这种上升到战略高度的、广泛而灵活的游击战争,”王宜田总结道,“使东北抗联成为党领导的率先大规模开展游击战的部队,成功将数十万日本关东军牢牢牵制在东北,为全国抗战大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见证
让抗联“有史有迹”
从哈尔滨出发,坐一个多小时的火车,再乘坐约半小时汽车,就能抵达黑龙江省木兰县。这个东北小城并不大,道路干净整齐,路边偶尔会有几个摆摊的小贩。县城的东北角,有一幢橙色的楼房,那里是木兰县文化中心的办公楼。穿过一楼大厅,会看见一个偌大的玻璃房间,来自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李如意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
木兰县鸡冠山的深处曾是东北抗日联军在北满的活动地之一。2024年6月至11月,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开始对木兰县鸡冠山东北抗联密营遗址进行正式的考古发掘。李如意就是考古队队员之一。刚毕业没多久的她还是第一次参加抗联考古发掘。考古队办公室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和工具,屋子中间的大桌子上,发掘出来的文物被细心编号,装进小盒子里。李如意向记者展示了一个厚厚的小本子,上面详细记载了在簸箕掌遗址发掘出的子弹型号,“我们现在已经初步整理出超过50多种不同型号的子弹。”李如意说。
记者(中)与考古队队员。抗联考古工作十分辛苦。由于大部分抗联遗址都位于深山密林之中,考古队队员每天清晨就要携带工具、设备出发上山,步行两个小时左右的山路才能抵达发掘区,随即开展紧张的发掘工作。夏季山林中蚊虫肆虐,队员们苦不堪言。工作结束后回到办公室,还需要将出土文物进行分类、记录,及时登记并妥善保管。“2024年6月启动,到当年10月份我们采集到大量抗联部队生活的相关遗物,还发现了灶址、火炕、柱洞等遗迹。”李如意说。
因为这次鸡冠山东北抗联密营遗址考古发掘是由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木兰县文物保护中心联合实施,木兰县文物保护中心主任张旭生也一直跟着考古队忙碌。“我们差不多10年前就已经成立了鸡冠山东北抗联密营搜寻小分队。”张旭生说,那是小分队搜寻最忙碌的时候,每天平均行车20公里,步行5至10公里,一天发现的密营遗迹最多时有60多个。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启动后,木兰县文保中心集中力量对鸡冠山抗联密营遗址再次进行全面、翔实的复查,利用先进设备定位、拍摄、绘制密营遗址分布图、划定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两线”),建立了科学完善的“四普”和革命文物保护档案。“我们发掘出的抗联文物最后都将会通过展览陈列,把东北抗联艰苦卓绝的历史面貌和不屈的民族精神展示给大家。”张旭生说。
早在2023年,时任全国政协委员、河南博物院院长马萧林就将目光聚焦到东北抗联文物保护利用工作上。“东北抗联革命文物见证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东北人民英勇顽强、不屈不挠的抗战历史,承载着伟大的东北抗联精神,具有重要历史价值。”马萧林说。目前,全国登记在册的东北抗联遗址遗迹分布于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四省(区),总计超过600余处。“抗联研究一度存在着‘有史无迹’的难题,近年来的考古工作为东北抗联研究提供了翔实的考古实物资料。”吉林省红石砬子抗日根据地遗址考古队领队孟庆旭说。
可以说,抗联考古的意义,不仅是让人们通过抗联文物感受到抗联战士的生活,理解抗联精神的内涵,也为抗联历史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实物支撑。这些沉默的文物,正在以最有力的方式证明:东北抗联和属于它的精神,从未被遗忘。
来源:辽宁日报编辑:高春华
校对:张艳君 张立兵
责编:吴溪 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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