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转自:上观新闻
美国汉学家宇文长安,从九十岁的修道士西芒手中,获得一部残缺不全的神秘手稿。手稿于二百多年前,由传教士从中国带到欧洲,一直秘藏在葡萄牙保莱塔修道院。宇文长安邀请精通历史的中国作家一同破译、整理。经十二年的考据、查证、探访,手稿终于逐一还原,一段尘封了三百六十年的历史真相大白:大明帝国覆灭的废墟中,传教士救出一位双眼烧瞎的女子,竟是末代公主朱朱!隐姓埋名四十五年后,她开口说话,向史学家讲述父皇崇祯的身世谜团、他与李自成的法华寺密晤,王朝轰然坍陷的真实内幕。
《盲春秋》是作家何大草的最新历史小说。虚实交织的历史叙事,展现血色残阳下的帝王人生。一部盲公主的记忆手稿,剖开崇祯帝在大厦将倾时的孤独挣扎,党争如网、天灾如晦,演绎末帝在权谋与困局中的王朝绝响。
《盲春秋》,何大草 著,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内文选读
一份尘封的神秘手稿
1765年10月,一个在北京宣武门南教堂供职的意大利传教士托蒂•皮耶罗,获得南巡归来的皇帝恩准后,在北运河的终点大通桥码头登船,启航返国。彼时的运河两岸,槐树成林,落叶纷飞,送行的人中,有一个高鼻深目的颤巍巍老者,即皮耶罗在华的最著名同胞郎世宁。郎世宁亲手送上了饯行的礼物:一竹篮的桂花糕。桂花糕金黄酥软,宛如把整个北京的秋色都盛放在了篮中。皮耶罗随即经北、南大运河,出杭州湾驶入东海,在澳门短暂停留后,开始返回祖国的漫长航程——这一年在手稿上记载明确,即乾隆三十年,岁在乙酉,恰逢盛世。然而,老皮耶罗已年过花甲,看到了盛世后的凄凉,还有乡愁缠绵(乡愁是无需理由的),他于是只身辞别了。篮子里的桂花糕作为茶点和乡谊的象征,虽然不忍,但还是在三天之后吃完了——篮子底部,露出了用绢帛包住的这部手稿;确切地说,是这部手稿的原始中文本。
次年,郎世宁作为备受恩宠的宫廷画家,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八岁。乾隆皇帝追封他从二品侍郎衔,厚葬于阜成门外滕公栅栏传教士墓地。和他同在一处为伴的,有青草中的蛐蛐儿,他没有说出的秘密,以及1610年即万历三十八年去世的利玛窦——这件事情,对尚在大海中展阅神秘手稿的托蒂•皮耶罗来说,永远都不会知晓了。
手稿篇幅庞杂,内容诡谲,牵扯到这个世界上最大帝国四代皇帝、无数人的命运。托蒂•皮耶罗神父在长达一年,也许比一年更长的旅途中,把手稿翻译为了拉丁文和意大利文。船在他的家乡那不勒斯湾靠岸时,他觉得自己已快被咸风吹成了咸肉干。在那不勒斯湾的小渔村,托蒂•皮耶罗神父隐居起来,以沐浴阳光和修订这部(其实是三部)手稿,消磨了三十余年的时光。然而,这部手稿郎世宁从何得来,又为什么要交由他带出海外,托蒂•皮耶罗神父始终都弄不明白。1798年1月的某个早晨,他梦见了差不多业已遗忘的郎世宁推窗进屋,白发披肩,两眼迷惘,对他欲言又止……醒来后,他双眼噙满了泪水。随后,他就骑着毛驴,顶着冷飕飕的风,去梵蒂冈朝觐了教皇庇护六世。彼时,全意大利正忙于应付拿破仑的征战,当皮耶罗向庇护六世陈述有关中华帝国和郎世宁的事务时,教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后来,皮耶罗还是以哆哆嗦嗦的手,呈上了这部手稿的拉丁文本。手稿被教皇接受以后,很快就束之高阁了。今天,如果梵蒂冈的档案库可以对外开放,这部手稿我们应该不难查找到,在皮耶罗神父留下的残破札记中,记载了他给这部拉丁文手稿取的名字:《龙之秘史》。
手稿的中文原始本,托蒂•皮耶罗则捐献给了佛罗伦萨的达•芬奇博物馆。中文手稿的墨迹都写在柔韧的宣纸上,随情绪的起伏,时而工致似春闺妇人,时而狂乱如惊马奔腾,神父认为,所谓书法,即东方艺术之极致。据神父的残破札记记载,中文的手稿名共有五个字,其中一个是“龙”。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人们发现《……龙……》消失了。关于它的去向,流传有两种说法。一是墨索里尼为了讨好希特勒,把《……龙……》作为重礼相赠,后来毁于1945年盟军对柏林的春季大轰炸。一是盟军占领佛罗伦萨的当天傍晚,一个穿盟军制服、戴钢丝边眼镜的上校参谋驱车来到博物馆,把《……龙……》借走,从此神秘失踪。
只有托蒂•皮耶罗神父翻译的那份意大利文手稿,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了下来。他给这份手稿取了一个简洁而又中立的名字:《言辞》。神父在小渔村中,以《言辞》为伴,打发最后的暮年时光。1800年5月,拿破仑挥师四万翻过阿尔卑斯山,再次向南侵入意大利全境。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随军神父让•雅克•阿诺,栗色卷发,面容姣好,且耽于幻想,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对东方抱有极大的热情。为此,他专程赶到那不勒斯湾,拜访了老皮耶罗。在这两个老少神父之间,有过多次的秉烛长谈。在征得后者的同意后,阿诺用法文抄录了《言辞》全稿,并重新给予了命名:《我父》。“我父”,是手稿的女主人公在滔滔的言辞中,一开始就提到(并将时刻提到)的一个人,他,意味着时光的重现。抄录工作接近完成的时候,托蒂•皮耶罗神父无疾而终。阿诺忠实地执行了老神父的遗愿,按中国的习惯,将《言辞》作为纸钱,在他的坟前焚化了。
《我父》是一部口述实录的历史,断断续续撰写于1689年,即康熙二十八年之晚春和盛夏,但没有最终完成。讲述人是一个瞎眼老妇,自称和被推翻的明皇室有着秘密的血亲关系,而记录人是一个颇有抱负的青年史学家,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这从文中老妇对他的调侃可以看出,他的名字如他本人一样,意味着智谋和野心。而这个调侃也暗示出,瞎眼老妇出身高贵,有着非比寻常的骄傲和乖戾。她始终高高在上,说话信马由缰,不合情理、不通逻辑的言辞与段落,随处可见。但内容的主体,则还是环绕于多年前她与大明皇朝末代帝王的故事,她称从前那个万乘之尊为“我父”。而自己的名字,她说,是朱朱。然而,在已知的、刊布天下的明清正史、稗官记录中,迄今都还没有找到“朱朱”这个名字;或者保守地说,即便有她这个人,却不是她所说的这个名字,而且,还缺少有力的证据支持这个人的确存在过。
朱朱,手稿的女主人公、讲述人,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年龄不会超过十八岁,在紫禁城的大火之夜,她同时失去了“我父”和双目的视力。一个叫德吕尔•德吕翁的传教士(国籍不详)拾到她,并收养了她,她在手稿中,称他为“我的养父”。德吕翁由于精通天文学知识,在明、清两朝,均官拜御前历法官,在钦天监供职,这使他所受的礼遇,远远高于其他西方同行。他卒年不详,如果康熙二十八年手稿撰写的时候,他还活着,应该已在百岁之上了。作为瞎眼老妇的朱朱,后来也下落不明。朱朱留下的最后一个有物证的踪迹,就是把手稿送到了她养父的一个学生H(姑且称他为H)的家中,请他“封存”。H曾从德吕尔•德吕翁那儿学到天文学知识,得以在钦天监服务。H临死前,又把手稿传给了自己的学生P(也姑且称他为P罢),但并没有多作交代,只嘱托“收起来”。这已是康熙五十四年之后的事情了,郎世宁已抵北京,并已经给康熙皇帝敬献过金鸡纳霜,有效地治好了陛下的贵恙:疟疾。此后,他正式在宫中画像兼行医。P和郎世宁成了挚友,P对汉字和宫闱秘史都知之甚浅,就把“收起来”的手稿作为艺术品,赠送给了作为画家的郎世宁。
朱朱当初把手稿交给H神父封存。封存,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她没有说,迄今也没有人能猜到。然而,这部手稿在辗转过程中,还是泄露了一丝风声,并被敏感的人捕捉了下来:浙江宁波天一阁藏书楼的书目中,有关于明遗民的大量笔记,其中一部《燕山龙隐录》,赫然标着“亟待搜寻”的字样。我以为,《燕山龙隐录》,极可能就是这部手稿本来的名称。
郎世宁是继利玛窦之后,在华最有影响力的传教士、艺术家和中国通。他能意识到《燕山龙隐录》的重要性,却看不到它可以面世的那一天。在珍藏了手稿大约四十年之后,他在行将就木之前,把手稿通过托蒂•皮耶罗神父,带到了海外。之所以要偷偷放在盛桂花糕的篮底,我推测,是他实在不知该向皮耶罗交代什么话。就在这持久的沉默中,《燕山龙隐录》随皮耶罗开始了比他的归乡之旅更为漫长也更为曲折的语言、地理的大迁徙:它在时间中改头换面,几乎让人无法辨析真相。
原标题:《一部盲公主的记忆手稿,演绎一个王朝的绝响》
栏目主编:朱自奋 文字编辑:蒋楚婷
来源:作者:何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