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新安晚报
夏日晨起浇花时,见窗台上那盆茉莉又抽出新枝。去年深秋它曾枯得只剩半截老桩,我懒得丢弃,偶尔浇些残茶,竟在某个清晨撞见米粒大的嫩芽顶破焦黑的皮层。这让我想起祖父常说的话:“花草好养,人心难护。”
祖父晚年在老宅院里种满兰草。他总在夏日晨露未晞时蹲在花圃前,用竹镊子小心翼翼摘除黄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草尖上的露珠。有回我问他,这些草既不开花,又无香气,何必费这般心思。他直起身,指腹摩挲着叶片上的茸毛:“你看这叶尖,哪怕旱得打卷,根须在土里还醒着。人心也一样,得时时松松土,才容得下新东西生长。”
那时年轻的我,心像一口烧得通红的铁锅,总想着盛满夏日滚烫的欲望。加班到深夜,会为客户一句刻薄的评价辗转难眠;拿到比同事少的奖金,能怄气到砸碎玻璃杯。某次跟祖父抱怨上帝不公时,他默默泡了杯茶推过来:“水太沸,茶会苦;火太急,粥易糊。你这心啊,心火太旺了。”
真正学会养心,是在父亲患病那年。他术后躺在病床上,喉管插着管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泡破裂的声响。我守在床边,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忽然发现从前耿耿于怀的升职、加薪,此刻远不如父亲睁开眼时的一个微笑重要。有天夏日深夜,护工来换点滴,轻声说:“你父亲总念叨,怕耽误你工作。”我趴在床边,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声,眼泪砸在被单上——原来心可以这样柔软,需要静静地养,才能开花结果。
父亲康复出院后,我开始养花,这样会让自己的心养一养,心态也得到调整。养花时,我发现浇水也有学问:多肉要隔三差五晾着,绿萝却得天天喝饱;月季喜阳,兰草爱阴。人心何尝不是如此?有时需要烈日般的热烈,有时得留块遮阴的角落。遇见误解时,不再急着辩解,像给受旱的花挪到阴凉处,等情绪的热浪退去,再慢慢梳理;获得成就时,不忙着炫耀,如同给疯长的枝桠剪剪枝,免得养分被虚浮的枝叶耗光。
前几日整理旧物,翻出祖父留下的竹制茶则。竹片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刻着细小的纹路。想起他教我泡茶:“第一泡冲掉浮尘,第二泡才出真味。”原来养心就像泡茶,得经得起反复冲泡。那些难熬的夜晚,那些难咽的委屈,那些不得不咽下的眼泪,都是让心变得醇厚的茶汤。
如今窗台上的茉莉开得正好,细碎的花瓣捧着嫩黄的蕊,香气淡得像一声叹息。我常坐在花旁读书,读到欢喜处,会摘下一瓣夹进书页;读到烦忧时,就对着花叶发会儿呆。忽然懂得,养心从不是刻意为之的修行,而是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慢慢学会与自己和解。就像那株茉莉,不必强求花期,只须在寒来暑往中,守着一份不急不躁的笃定,自然能在某个清晨,让香气漫过窗棂。
人心这东西,原是最娇嫩的草木,需要被静养。就像窗台上那棵茉莉,不管外界如何喧嚣,只管守着自己的节奏,在该开花的时节,捧出满枝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