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菲卡
1.
不爱费尔南多·佩索阿(葡萄牙诗人、作家),就不懂里斯本。当各国语言共同注释他存在的辨析、诗化的哲思,只有里斯本更倾情他的形单影只。
在佩索阿故居里,细碎弥漫的阴影里一幅幅悬垂的佩索阿背影令人恍惚,仿佛他的转身和气息若隐若现。他的小书房铺天盖地是他的手稿,犹如海鸥翻飞的翼翅带着他的灵感翱翔天宇。长时间的物体重力是不可能让纸张保持飞卷动态的,布展者的成本是看不见的。墨水笔尖划过纸张的书写声,清晨屋檐的雨滴、辽远的钟声、海鸥的呢喃回声,都从你踏入书房这一刻开始,带你沉湎进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行冥想:“我的心如同一座空屋,门敞着,风在里面穿行。”“我们内心住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从未成为的无数个我。”
佩索阿幼童时代的神情就有种异于常人的清冷孤傲,绝无丝毫的讨好和迎合。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张窄窄的小床,二楼全是他的图书馆,这里现在是一间摆着懒人沙发的试听室。一部二十分钟的黑白影片集中了戏剧、影像和视觉元素,以留白静默和极简的手法赋予了诗人的精神象征。佩索阿的影子时而彳亍踟蹰于自己放大的手稿字间,时而以局外人的目光翻找尘封档案,时而奔跑过逐渐无尽裂变的透视空间网格中,时而伶仃穿过里斯本的街巷店铺,正如他说过的:“我什么都不是。永远也成不了什么。我也不想成为什么。除此之外,我内心拥有全世界的梦想。”
我对一位工作人员表达对佩索阿的喜爱,她露出由衷的自豪微笑。那是一种常见于里斯本场馆的郑重且尊敬的礼遇。
佩索阿从梦境、幻觉、存在的虚无感,将内心冲突和自相矛盾平衡在一个个宇宙结构里。他以超越国界的普遍孤独感不断质疑真实与虚构。悖论的是,他成年后几乎没有离开过里斯本,每天在会计公司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在庸常沉闷的晨昏子午里,他的语言却清明澄澈、激烈矛盾。在如影随形的月色中,他给自己写下了宣言:“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一个剧院。”
“生命是一段间隔,却是过往与即将成为过往的关联,一种纽带,一种关联,是死亡和死亡之间一段僵滞的间隔。”我恰好把他的《不安之书》读到这一段,适合告别后走向里斯本的午后艳阳。
2.
葡萄牙境内景点几乎都下车即到,和市中心相邻接壤,无需跋涉轻松到达。和我们去过的莱莉雅和圣塔伦的城堡一样,布朗库堡也有俯瞰整个城市的制高点城堡。登上12世纪建成的沧桑城堡,耳边风声潇潇,俯瞰阡陌纵横。这里地处葡西边境,从12世纪以来就有防御西班牙入侵的战略地位,圣殿骑士团建立了堡垒和定居点,白石灰岩砖石就是城市名字布朗库堡(白色城堡)的由来。沿着幽深的树荫小道拾阶而下,直通珍藏18世纪丝麻织毯的Francisco Tavares Proença Júnior 博 物馆。丝毯使用亚麻底料和天然丝线,图案多为葡萄藤、花卉、孔雀等,往往是为婚礼或宗教节庆制作,具有祝福与保护的意义。
在玻璃隔氧层下的大型丝麻绣品像一个个朴拙天真的童话世界。不同主题的配色淡雅简约,丝线呈现圆弧流动感,中间的人物经常是贵族佳偶,久远的传说故事耐人联想。这里还能看到上世纪贵族风范的内衣展品、全套剃须家伙什,服装剪裁考究,细节处繁复典雅,边边褶褶都透着旧时代的风韵。
博物馆的创办(1910年)要感谢弗朗西斯科(Francisco)这位大公知。他研究、挖掘、确立了葡萄牙每个城市的文化身份意识,推进了地方美学与女性手工艺的学术研究,他的手稿上密密麻麻记述了对丝毯图案、刺绣技法、传统婚俗等细节的描绘与思考。当时葡萄牙尚未建立正式文物保护法体系,弗朗西斯科认为“地方文化并非边缘,而是国家文化的根基”。
走上博物馆的阳台,余光里绿意铺陈,原来隔壁就是城市的标志性瑰宝——建于18世纪的巴洛克风格花园。近百尊石雕像代表圣经人物、使徒和美德,但并不局限于威严忧郁的表情。高悬水景中心的一个人物雕像抚头侧歪,表情如噩梦初醒,一幅骇然懵懂、欲逃之夭夭的样子,像极了躺平族的衰样,无法不会心一笑。
市政大楼挂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创新城市标志。这座城市在贸易、宗教与战争重建中,构成西葡边境常见的跨文化风格。这里的街道和民居常有拱门、铁艺阳台、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的马赛克图案与瓷砖,融合着哥特与文艺复兴的复杂建筑风格。
3.
葡萄牙每个城市的主题一般都映现于刚进入市区的环岛。比如圣城法蒂玛的迎宾环岛就是三个牧童敬拜显灵圣母的雕像,而驶入托马尔环岛远远就看到巨大的缤纷花塔,标志着每四年举办一次的花塔节——届时,整个托马尔陷入盛大绚烂的花海狂欢。
托马尔的商业中心交错着灵秀的河景、瀑布和古桥,一派波光滟潋的水乡风光,掩映着山坡上城堡的尖顶,很有些德属的旖旎调性。步行街上的老店铺恰如童话国度,游人不得不为橱窗里的传统绣品停下来。白色亚麻布上采用链针、十字针、满绣等独特针法,以心、鸟、钥匙象征爱与婚姻,白色和百合象征美德与纯洁,植物藤蔓、纹饰则象征家庭与友谊。
托马尔的傲人之处还有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基督修道院。中世纪欧洲各地骑士团控制庞大土地与财富,修道院成为政治与经济权力核心。1312年,圣殿骑士团被教皇克莱孟五世宣布为异端,欧洲骑士团财产都被抄没。葡萄牙国王迪尼什一世韬光养晦,冒险隐藏了骑士团遗产,7年后在这里重组为基督骑士团。葡萄牙航海传奇的缔造者恩里克王子担任骑士团总团长,他将修道院转变为葡萄牙大航海计划的中心。
恩里克王子终身未娶。他的兄弟成为国王,其他贵族沉迷于宫廷权谋,而他甘于孤守在葡萄牙边角的萨格里什,被誉为“天涯的守望者”。他独居在悬崖上的石屋中,房间里只有星象仪、航海仪器、未完的地图。夜晚,他用星星计算潮汐;清晨,他在沙地上画出新的海岸线。他是否有过爱情,不得确证。传说他曾倾心于一名摩尔女子——一个俘虏中的翻译者。她教他阿拉伯语,却因身份被驱逐。
恩里克王子在修道院内设立地图室、航海研究站,集聚地理学者、造船师与神职人员,资助开辟非洲海岸航线,支持探险队远航。他以清冷黎明的祷告开始一天,举行弥撒、接待外国使节、规划航线与殖民方案到午夜,过着勤奋刻苦励精图治的军旅生活。修道院也成为葡萄牙航海时代的精神基地与财政后盾。
这是一座跨越七个世纪,浓缩罗马式、拜占庭与伊比利亚风格与曼努埃尔艺术精髓的建筑。修道院对一般游客而言像一座迷宫,修士生活区、图书馆、厨房、神学院都有着军旅生涯的肃整秩序。
从若昂三世回廊抬首望去,誓言厅曼努埃尔窗夺人眼球。这是航海大发现与国家荣耀的象征,被称为“雕刻的史诗”。在这座坚硬冰冷的城堡里,它的出现壮观豪华到惊世骇俗,浓墨重彩诠释了大海是葡萄牙骑士至高无上的理想。
可以想见葡萄牙当年的归航盛况,一座座让整个欧洲为之癫狂的大仓库堆积如山,劈波斩浪以命相搏的葡萄牙航海家从大海上获得了一个斑斓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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