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微短剧以其短小精悍、易于消费、内容带有爽感等特点,迅速吸引了各个年龄段的大量用户,微短剧演员也因此获得了较高的曝光度和关注度。从媒介角度看,微短剧中演员的表演形态本质是数字技术、社交平台、用户行为等共同催生的新型表演范式,这种表演模式突破了传统影视作品的单向传播框架,呈现出高度媒介化和商品化等与传统影视表演不同的特征。
首先,从艺术本质来看,表演艺术的核心在于通过角色塑造传递复杂情感与社会价值,需要演员对剧本、人物关系和叙事逻辑深度理解,故而传统影视表演更注重沉浸感与层次感。而微短剧需要在极短时间内抓住观众,其创作特点是短、快、高潮密集,这种形式天然排斥复杂叙事和深度思考,追求即时“爽感”。其中的表演为了追求娱乐效果而常常进行简化或夸张,形态上呈现“碎片化”“高密度”特征,这对演员的表演方式有很大影响,演员必须适配微短剧的快节奏,其表演需要更夸张、更符号化,并且高度依赖程式化动作,如瞪眼、怒吼、摔杯子等,这种表演本质是“视觉刺激”而非艺术表达。微短剧表演中身体语言的高度程式化也构成哲学家列斐·伏尔所说的“空间实践的异化”——肢体动作不再承载叙事功能,而是常常成为吸引关注的交互按钮。在微短剧中,角色通常带有功能化标签,被赋予了特定、明确的功能,如“霸总”“赘婿”等,这些标签直接定义了角色的行为和目的,而不是复杂的性格发展。当然,功能化标签可能是为了适应微短剧的快节奏,使观众能够迅速识别角色,从而提高内容的传播效率。但也使演员被固定于斯,表演的重点从塑造复杂人物转向快速传递信息,强调即时的情感冲击,满足观众在短时间内获取情绪满足的需求。这种情况下,观众记住的是人设符号而非角色深度。
从媒介形式上来看,微短剧主要在短视频平台播放,特点是竖屏、时长短、节奏快,演员表演必须适应这些媒介特性。一是竖屏画幅迫使表演的重心发生位移——传统的肢体语言被简化为“肩部以上特写”,面部表情和上半身的动作更加重要,以适应小屏幕的观看环境,上半身成表演的主要信息场域,如在微短剧《狮城山海》中,当程南屏担忧刘振东的安危时,眼眶中微微泛起泪光,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的细节。在《凤凰于飞》中,当商陆被林妙晴质问时头部微垂,眼睛左右转动,传递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等等。当表演的纵深空间被压缩后,演员更多地通过头部动作和面部表情传递信息。二是短剧的时长构成独特的时空容器,演员需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情绪的建构。这种时空压缩下的表演密度要求演员的每个表情都承担多重叙事功能,比如“眨眼”可能同时传递惊讶、算计、回忆等三重信息。三是表演更倾向于“感官刺激优先”。在数字媒体时代,为了迅速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内容创作者倾向于优先使用能够迅速引发强烈感官反应的元素,比如夸张的表情、快速的剧情转折、强烈的视觉或听觉效果等。这种趋势在微短剧中尤为明显,微短剧中视觉、听觉等直接刺激观众的要素被放在首位,演员的表演趋向极端化演绎,如面部表情的瞪眼、疼痛表演简化为“皱眉+咬牙”,身体语汇高度程式化等等。微短剧通常通过夸张冲突(如“豪门复仇”“穿越逆袭”)制造戏剧性冲突,但这些情节往往脱离现实逻辑,表演层次被极度简化,仅为刺激观看者的“爽点”服务。这样的表演已然异化为某种“多巴胺机制”,演员的肢体动作不再承载叙事功能,也不再塑造人物形象,而是以夸张而又程式化的表演吸引流量。
从观演交互关系角度来看,数智时代下,微短剧表演与观众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谋”。一是观众需求的反映,当下微短剧表演模式的盛行,可能源于观众已被训练出“即时满足”的期待。“短、强、快”的微短剧使观众注意力持续处于应激状态,观众可能更倾向于快速消费内容,缺乏深度思考。演员的表演需要适应这种碎片化的观看习惯,可能牺牲角色的复杂性,转而追求即时的情感冲击,就像波兹曼曾提出的“娱乐时代的观众会要求所有事物都以娱乐的形式出现”。可以说,微短剧的媒介形式(竖屏、短视频平台、算法推荐等)直接塑造了演员表演的形态。演员必须适应竖屏的构图,注重面部表情和上半身动作,而观众也在这种媒介形式下培养了特定的观看习惯,比如快速滑动、短暂停留等。这种媒介特性导致表演和观众的互动方式改变,双方共同维持了一种高效的注视与被注视模式。二是微短剧中的表演与观众正在数字媒介生态中缔结新型的感官契约——这种共谋关系既是对媒介技术的被动适应,也是大众在娱乐产业中主动参与的集体无意识狂欢。长期沉浸于微短剧的观众,可能对长文本、逻辑论证失去耐心,进而使公共讨论进一步趋向情绪化和标签化。微短剧的快速、碎片化、高刺激内容导致观众逐渐丧失深度思考能力。表演方面,演员的夸张表情和快速情绪转换可能就是为了在短时间内抓住观众注意力,符合大数据的推荐需求,而观众也在这种刺激下形成依赖,形成一种共谋——观众追求即时的爽感,表演者则提供符合这种需求的内容。三是部分微短剧的表演过度依赖媒介形式,不再以塑造人物或传递思想为内核,一味迎合短视频平台算法规则,形成了“媒介形式决定表演形态”的关系。手机作为媒介,改变了观众的接受方式,表演为了适应这种延伸做出调整,比如更注重视觉冲击而非叙事深度,观众在快速滑动、碎片化的信息中追求片刻的感官满足,而一些微短剧的表演不断简化以匹配这种需求,更加促成了内容的娱乐化。
总的来说,微短剧演员的表演方式本质上是数字媒介特性的具身化呈现。媒介形式不再只是表演的载体,而是通过其物理属性和传播机制促成了一种新型的表演语汇。可以说微短剧表演在一定程度上扩展了表演的生态边界,对行业产生了一些积极影响,但其中也存在很多问题,亟待未来调整与提升。总的来说,微短剧表演要在探索和呈现“人性深度”的命题上加强学习,就像导演王家卫曾强调的“演员需要时间去‘成为’角色,而非‘扮演’角色”。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
来源:中国艺术报
来源:员晓明/新时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