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我童年的第一杯咖啡是雀巢速溶。那个年代,似乎流行赠送速溶咖啡。扎着红绸的透明礼盒,两个玻璃罐,配一个马克杯。我兴奋地拆开包装,打开玻璃罐,撕开密封纸,用金色小勺挖出一勺棕色粉末,倒热水,搅匀。我浅尝一口,吐了大半,口腔里蔓延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药味儿。很快,母亲把两个玻璃罐倒空,废物利用,装了腌萝卜干。那个印着“雀巢咖啡”的红色马克杯和金色小勺用来冲奶粉,一直放在玻璃餐桌上,倒也相得益彰。
再次接触咖啡,是在工作后。单位食堂的午饭里提供一杯现磨咖啡。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上海不愧为一座风花雪月的小资城市。我怀着附庸风雅的憧憬走进食堂。饭后,同事问:“喝咖啡吗?”我懵懵懂懂,满怀期待地跟着同事来到咖啡机前排队。那是一款功能单一的全自动咖啡机。倒进咖啡豆,按下研磨键,便能流出黑咖。大家用朴素的一次性纸杯接住,倒点纯牛奶,用一根长长的木棒搅匀,糖包自取。他们拿着午餐咖啡重新走回长排桌前,或者走进院子,三五成群地聊天。同事们对于食堂的评价平平,但最后,总要补充一句:“但我们有免费的现磨咖啡啊。”一开始,我实在不理解大家对于这杯午餐咖啡的热情与执着。从咖啡豆到咖啡机,从制作过程再到容器,它都太朴素了,实在配不上巨鹿路“爱神花园”的格调,甚至辜负了上海这座摩登大都市。
与这杯午餐咖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单位门口的玛赫咖啡。柔情的红色艺术招牌,内有黑衣侍者,一架白色三角钢琴。窗台和茶几上,散落着店主在世界各地淘来的小玩意,不名贵却十分特别。置身如此优雅的环境,点一杯咖啡,精美的拉花,配骨瓷托盘和银色小勺。窗外,是巨鹿路的满地金色梧桐。这才是我想象中上海咖啡的腔调。
但很快,我也加入了免费午餐咖啡的队伍。因为我发现,在没有午休的单位,咖啡实属工作必备。所谓的“腔调”没那么重要,我更在意的是,如何度过漫长而昏沉的下午时光。我开始明白,咖啡在上海如此风行,与它在历史印象中的小资情调没有多大关系,与它的味道也无多大关系。实际上,它代表着快节奏、高效率打工人的自觉性。
我爱上了咖啡因带来的精力充沛的幻觉。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工作和学业的双重压力之下,我每天豪饮两杯咖啡。当中午喝第二杯时,我的精神高度兴奋,感官极其敏锐,仿佛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在观看世界。带着些许的晕晕乎乎,我坐在电脑前飞速打字。这大概是尼采所说的“酒神之醉”,是创作的最好状态。直至有一天的午后,眼前的电脑屏幕开始泛着莹莹光芒,字体模糊,我的心脏快速跳动。那是身体在向我警告。它在说,别再欺骗我了,我需要的是真正的休息。
几年过去,咖啡更好地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日常。它的价格更亲民,有更多的咖啡店标示自带杯可以优惠;它无所不在,更频繁地出现在便利店、党群服务中心、图书馆、社区食堂与市民驿站。甚至,我在一幢现代化的写字楼大厅,看见了机器人自动咖啡机。一个金发碧眼的鬈发大叔正在机器前扫码,机器臂取杯、磨豆、萃取、打奶泡。他尝了一口,举起手机对准自己和小蓝杯自拍,竖起了大拇指……
假期回家,我发现家乡的咖啡价格普遍比上海昂贵。而母亲,实在不理解我为何每天都执着于买咖啡。她喜欢喝茶。早起,烧一壶开水,摆出茶具,泡一杯绿茶,是她的仪式。而我,打开外卖应用,领红包,各处比价,点一杯性价比王者的拿铁,是我的生活。生活的模样是多样的,咖啡的模样也是多样的。无论是独自漫步在梧桐树下,手持一杯咖啡,坐在街边的露营椅上,看人观景;还是在高耸的写字楼中,点一杯咖啡外卖,十指如飞地敲着键盘;抑或在商场的咖啡店,与新朋旧友来一杯社交咖啡。多元与包容,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腔调。
原标题:《晨读|陈思:咖啡的腔调》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