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兰州牛肉面

　　文\李翔

　　2000年的那个夏天，我从河南西北部的小城市济源出发，搭乘长途汽车到洛阳，再坐火车到兰州读大学。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到兰州读大学，我的回答听起来一定有点幼稚，但它是真的。

　　二十多年前的情况是，考生要先填报志愿，然后高考成绩才会出来。我已经确定了我一定要去读新闻，自我评估了下，填报人大新闻专业和复旦新闻专业有一定风险，而且北京和上海这两个城市，我当时并不特别向往，所以，兰州大学新闻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到了正式填报志愿那天，我胸有成竹地坐在教室，在别人看来或许显得奇怪。因为其他同学都有家长陪着，而我一个小孩坐在那里神色轻松、主意很大的样子，同时我的成绩一向很好。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同学的家长会过来跟我聊天。

　　18岁的时候我还没学会保持沉默，自以为是地向别人宣讲我的理论：兰州大学，一流的大学、一流的专业，但又不像在北京和上海的一流大学那么遥不可及，更重要的是，兰州对我来说有点遥远，少年的心里，总还是藏着诗和远方。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个朋友听，他一撇嘴：“你这是以旅游的心态在选大学啊。”

　　老实讲，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对一个生活在小城市城乡边缘的高中生而言，我觉得能有旅游心态已经不错了。

　　兰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后，我和母亲，还有高中同学的父母一起去了兰州。我们在高中时并不熟悉，录取榜单公布之后，才知道我们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同学家在我们小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开了一家卖水果的门店。直到今天我想起这个同学，鼻子里仿佛都能嗅到水果的清香。

　　榜单公布后，母亲执着地认为自己有必要陪我去兰州大学报到，理由是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那时的母亲，对兰州最大的认知应该就是兰州拉面，而我因为看过余秋雨的散文，知道兰州古称“金城”，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中国西部的重镇，盛产白兰瓜，还有关于兰州的很多文史知识我都有所了解，因此毫无来由地想在母亲面前表现自己的成熟和自负。

　　当然，可能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独立，也希望表现出自己的独立：如果还要家长跟着你去大学，那不是有点可笑吗？

　　于是，整个旅途，我都表现出一副独立自信的样子。走下长途汽车，我会拎起包，按照路牌的指示向火车站走，像今天一样不愿意问路。在火车上，我会假装熟练地翻起手中的书，或者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刻意不表现出对穿过中原、走入西部的陌生旅途的好奇。而母亲则会很热情地跟人聊天，交流旅行的心得，甚至还会语带骄傲地介绍起我。

　　火车到了兰州时我们都已经疲惫不堪。当时没有高铁，从洛阳到兰州需要十几个小时。更要命的是，火车票也很难买，等买到车票，已经只有站票。这意味着在一段那么长的旅行里，大部分时间都要站着。唯一的好处是，因为售票系统还没有那么数字化，中途有人下车之后，这个座位就是你的了，不像今天，铁路的售票系统可以做到无缝连接。

　　我们坐着学校迎新生的车来到校区。文科并不在位于城市中心、历史悠久的兰州大学本部，无论是上课还是住宿，都是在学校的第一分部。

　　一分部不像今天很多大学建在郊区甚至更远的县城的校区那么远，还算兰州城区内。把行李放到宿舍，我和母亲决定去吃来到这个城市之后的第一顿饭：兰州拉面。

　　出校门左转，一排排都是面馆，能看到热气腾腾的大锅，脸上带着笑意豁达爽朗蹲在路边吃面的人，但是看不到兰州拉面这四个字。

　　怎么找都没有。

　　没有办法，仍然是带着强装的镇定走进一家牛肉面店小小的门脸，学着别人去窗口交钱点了餐，然后再排着队到窗口把点餐的小票交给窗口里面的拉面师傅。

　　师傅头也不抬问：“要宽的细的？辣子要不要？”

　　再学着前面的人答：“细的。要。”

　　看着师傅拉面，甩几下，然后把面下到沸腾的大锅里。煮上一两分钟，捞上来，用汤勺加上清汤后，接着用勺子在放着牛肉、香菜和蒜苗的不同盆里点几下，然后再挖一勺辣椒油。

　　一碗面里马上有了红色的辣椒油、绿色的香菜蒜苗，再加上白色的萝卜片和褐色的小粒牛肉块。

　　我把两碗面端到桌子上，看了一眼母亲，说：“兰州没有拉面。他们叫牛肉面。”

　　然后，低下头，吃了一口面，再喝了一口汤，不知怎的忽然泪流满面，我不想让母亲看出我对她的不舍，只是嘴硬地说：“兰州的辣椒，这么辣？”

　　后来，我总会跟人说，我在兰州吃的第一顿饭，是一边哭一边吃完的。

　　这碗牛肉面，就是我之后人生的起点。那后面就是我被大学教育改变的人生：学新闻、编杂志、写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记录着和新闻有关的点滴，而兰州，就这样静静地见证着我那段青涩而又热烈的青春。

责任编辑：杨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