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新安晚报
汪曾祺与刘文典交集于西南联合大学。1939年,十九岁的汪曾祺从家乡扬州高邮奔赴昆明,考上了抗战时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迁至此地拼组的西南联合大学。刘文典作为原清华大学教授也辗转至此,任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教授。汪曾祺入读的就是中文系,俩人由此而生缘。汪曾祺所写的《西南联大中文系》一文中,用了厚重笔墨专门描绘这位老师——
“刘文典先生讲了一年庄子,我只记住开头一句:‘《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他讲课时东拉西扯,有时扯到和庄子毫不相干的事。倒是有些骂人的话,留给我的印象颇深。他说有些搞校勘的人,只会说甲本作某,乙本作某,——‘到底应该作什么?’骂有些注释家,只会说甲如何说,乙如何说,‘你怎么说?’他还批评有些教授,自己拿了一个有注解的本子,发给学生的是白文,‘你把注解发给学生!要不,你也拿一本白文!’他的这些意见,我以为是对的。他讲了一学期《文选》只讲了半篇木玄虚的《海赋》。好几堂课大讲‘拟声法’。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挺长的法国字,举了好些外国例子。”
一句“他的这些意见,我以为是对的”,可见他对刘文典老师的崇尚钦佩。
汪曾祺在另一篇回忆西南联合大学老师的文章《陶光》中,也暗含对刘文典的赞赏之意,并两次写到了刘文典。“他(陶光)主攻的学问是什么,我不了解。他是刘文典的学生,好像研究过《淮南子》。据说他的旧诗写得很好,我没有见过。他的字写得很好,是写二王的。我见过他为刘文典的《〈淮南子〉校注》石印本写的扉页的书题,极有功力。”“他留在云南大学教书。我们北上后不大知道他的消息。听说经刘文典做媒,和一个唱滇戏的女演员结了婚。”
汪曾祺之所以对刘文典有这样的情感,以汪曾祺的秉性与学识,我认为除了钦佩刘文典的学识和教学风格外,还有两个因素裹在其间:其一,皖南同乡情。刘文典祖籍安徽怀宁,汪曾祺祖籍安徽歙县,两地一衣带水,这种乡情所带来的心境心绪是相通相惜的;其二,个性相契合。刘文典是个性凸显的大师,治学严谨,但生性散漫,这种生活个性的同类通感所滋生的情感是无可替代的。
与此同时,汪曾祺对刘文典还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夹杂其间,这应与他的另一位老师——沈从文有关。沈从文当时也在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任教,他对汪曾祺十分器重,有栽培提携之恩。但是刘文典又与沈从文“过不去”。《人民政协报》2014年2月13日发了一篇短文,题为《刘文典骂沈从文》,专门谈及此事,很是有趣:“据传他(刘文典)对新文学的沈从文都看不起,评沈从文升教授时他就说:‘在西南联大,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应该拿400块钱,我该拿40块钱,朱自清可拿4块钱。可我不会给沈从文4毛钱。沈从文都要当教授了,那我是什么?那我岂不成了太上教授了吗?’在西南联大时,有次大家躲避日军飞机袭击纷纷奔逃,沈从文超过刘文典时,刘文典大怒,骂道:‘陈寅恪跑是为了保存国粹,我跑是为了保存《庄子》;学生跑是为了保存文化火种,可你这个该死的,什么用都没有,跟着跑什么跑啊!’”在那个年代至为崇尚开放的西南联合大学,以刘文典的个性,对沈从文所说所做的这些,其真实性是较高的。
像刘文典与沈从文之间的这种“过不去”,在西南联大应不是大秘密,汪曾祺也应知晓一二,而以汪曾祺那个年龄段的情怀,夹在崇拜的两位老师之间虽然五味杂陈,但以自己的智慧,抱定不参与、不评价、不纠结的心态,分表钦佩之情,这或许是汪曾祺对刘文典、沈从文的另外一种情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