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妇女报
■ 木易
时值六月,北京的蝉鸣穿透了灼热的空气,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胡同口的大槐树下,老人摇着蒲扇,瓷缸里的茉莉花茶浮沉着细碎花瓣——这抹淡绿是北京人对抗苦夏的无声宣言。麻酱面是老北京舌尖上的消暑智慧。老北京的三伏天,麻酱面是救赎般的存在。煮好的面条过三遍凉水,浇上澥得丝滑的芝麻酱,再点一勺蒜汁儿,撒上黄瓜丝。挑起一筷子“忒儿喽”入口,芝麻香裹挟着凉意瞬间抚平燥热。主妇们深谙“头伏饺子二伏面”的古训,灶台边总备着抻好的面条。
最近连续的高温天气,炸酱面成为我家饭桌上的清凉选择。我家的炸酱面,除了肉酱,菜码有黄瓜丝儿、胡萝卜丝儿和芹菜末儿,最好再加点煮熟的黄豆。
如果说冬天我最爱的北京美食是护国寺小吃的面茶,饿了或者是胃不舒服的时候,来一碗面茶驱寒又暖胃。那么夏天,来一碗豆汁儿就是面茶的平替了。又酸又臭的豆汁儿,曾经被我不屑一顾,而年龄大了却能品出它的好来。
豆汁儿确实是老北京的解暑顶流。“别的事没有,就想请你领我去喝豆汁儿。”1990年写出《城南旧事》的林海音,在阔别多年后,72岁那年回到北京,回来的时候正是五六月份,北京初夏暑热,她唯一想解馋的,就是那碗酸咸辛臭的豆汁儿。作家邓友梅带着她去喝锦馨豆汁儿,林海音连喝六碗才罢休。临了,还嘱咐店家:豆汁儿应该烫着喝、碗要大、搭配咸菜丝才正宗。
梁实秋也在文章里记录过喝豆汁儿解暑:“我小时候在夏天喝豆汁儿,是先脱光脊梁,然后才喝,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按照梁实秋的说法,因为豆汁儿烫嘴,所以不能大口猛灌,只能小口吸溜,然后还必定要搭配苤蓝做的咸菜丝。“咸菜的辣,辣得舌尖发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酸臭的豆汁儿加上又辣又咸的咸菜丝,咸菜丝的鲜辣瞬间中和了豆汁儿的酸,反而喝出了一种清爽通透。
其实暑天人想喝热豆汁儿,也是有科学原理的。渥太华大学一位研究人体工程学的研究人员Ollie Jay发现:在相对干燥的环境下,喝热饮确实可以降低体温。原理也很简单,就是我们平时说的“发汗”。一口热豆汁儿下去,瞬间发出一身汗,汗液的蒸发过程会让皮肤表面降温,只要蒸发带走的“热”大于热豆汁儿输送给身体的“热”,这条解暑计策就成功了,而且和吃冰相比,蒸发后带来的凉爽比口中局部的冰凉要长久有效得多。
而且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溜热豆汁儿,不但身体发汗,作为发酵食物,豆汁儿还能给肠胃带来益生菌,确实比冷饮更有利于肠道健康。
老北京的百姓爱喝豆汁儿,其实翻翻历史,豆汁儿在紫禁城里也有过位置。爱吃爱玩的乾隆对豆汁的贡献是黑纸白字、实实在在的。1753年,也就是乾隆十八年,有一道给内务府的谕帖上写着:“近日京师新兴豆汁一物,已派伊立布检察,是否清洁可饮。如无不洁之物,着蕴布招募制造豆汁儿匠二三名,派在御膳房当差。”本是老百姓解暑的便宜饮品,就这样进入了紫禁城。
有人说豆汁儿是味觉的试炼场。灰绿色的豆汁儿在铜锅里微沸,酸涩气息让初遇者掩鼻,老北京却就着焦圈、咸菜丝啜饮得酣畅。“夏天喝凉豆汁儿,清热解暑!”摊主总会对犹豫的食客补上这句。这发酵的酸味里藏着御膳房的秘方——乾隆帝的茶盏与胡同百姓的粗碗,盛过同样的滋味。
更古老的清凉藏在什刹海的冰碗儿里。这道曾专属于荷花市场的消夏鲜品,将脆藕片、鲜莲蓬、鸡头米、菱角肉与核桃仁,用天然冰冰镇后浸入冰糖水。青花瓷碗中浮着碎冰,一勺下去,河鲜的脆嫩与冰水的清甜在齿间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