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习尚
“消夏图”是中国古代常见的绘画题材,多描绘文人雅士在炎炎夏日中消暑纳凉的慵懒时光。仔细端详这些画面,能发现不少专属于古人、现在已经不常见的避暑神器,如懒架儿、竹夫人、清凉枕、松年椅等。
元代刘贯道《梦蝶图》中搁脚的懒架儿和头枕的折叠枕
南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夏景》中的松年椅
元代画家刘贯道有《梦蝶图》,再现的是著名的“庄周梦蝶”场景。一个暑热的中午,庄子在树荫和石床构建起的双重荫凉中沉沉睡去。睡梦中,有两只蝴蝶飞来,在他的身边翩翩起舞。庄子浑然不觉,手中的芭蕉扇盖在腹部(这或许是中国人睡觉一定要盖住肚脐的又一个证据),右脚抬起,脚背轻轻搭在一个“懒架儿”之上,悠闲又舒适。
懒架儿是什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其实它就是“凭几”的俗称。凭几,顾名思义,是用来凭靠身体的小矮桌,类似于扶手,一般为木制或竹制,由两条立腿和一个窄而长的顶面组成。古代椅子、凳子等高脚家具尚未成为主流时,人们无法舒适地垂足而坐,只能跪坐、踞坐或盘坐在床榻之上。坐的时间稍微一长,就容易疲劳,必须借助凭几,以减轻腰部和腿部的负担。大概是斜倚在凭几上,看上去闲适懒散,不似正襟危坐那样正式,所以凭几也被称为懒架儿。
懒架儿最常见的使用场景是:人坐下时,将凭几放在身侧或者身前,胳膊搭在顶面上,用臂力支撑身体。《汉书》记载王莽用胳膊支撑着凭几读军书,困倦了,就“因凭几寐”,倚靠在上面小睡一会。南宋陆游有《夏日感旧四首》:“睡觉残书栖懒架,浴回细葛覆熏笼。”书放在懒架儿之上,不觉睡去;张镃有“闲把欹眠酬懒架,静便徐步当安舆”句,倚靠着懒架儿睡眠,和王莽的用法都是一样的。
除了搁臂,追求舒适的古人还会用懒架儿搭脚。不同的是,用来搁臂的懒架儿,顶面一般比较宽,宋代佚名的《梧荫清暇图》中,人物手边的懒架儿就比较宽大,两端并且稍向上弯曲。而《梦蝶图》中主人公使用的懒架儿,显然是为搁脚而特制的。它两腿四足,足间距较大,平稳不易倾倒;顶部是一道横梁而非木片,横梁上缠绕了数圈布条,更加圆滑,可以轻易托住脚踝,又不必担心被方形木片的边缘硌疼。
夏天使用懒架儿,至少有两个原因让人欲罢不能。一是垫高两腿,加速血液从脚部回流,消除久站产生的疲劳;二是两腿与床面分隔,空气流通,腿部热量更容易散发,不会有捂热的感觉。宋代魏野《夏日怀寄西川峡路淮南薛臧王三运使》,有“信旗君逐舟车动,懒架吾随枕簟移”句,就提到了夏日的消暑装备之冠——懒架儿。
除了刘贯道的《梦蝶图》,南宋佚名的《槐荫消夏图》中,也出现了搭脚的懒架儿。一位须发飘飘的雅士,躺在槐荫之下的木榻上,两只脚高高地搭在懒架儿之上,睡得很香甜。与《梦蝶图》稍有不同的是,南宋时的懒架儿,不是圆柱横梁式,而是一块圆弧形的竹片,没有棱角,接触面积也比前者要大,脚放在上面更加舒服。
五代周文矩(传)《倦绣图》中的竹夫人
大英博物馆收藏有一幅传为五代南唐画家周文矩所作的《倦绣图》。床榻的纱帐挽起半边,仕女一手托腮,两眼微闭,斜倚着软枕。许是刺绣久了,有些疲倦,她将一腿弯起,靠在榻边一个长笼型的器物上小憩。这个物件就是竹夫人。
竹夫人,是文人们为一种竹制凉器所取的风雅名字。它用竹篾编成,呈圆柱形,中空,表面多孔,长可达一米。清代人的《蕉轩随录》解说得很到位:“编竹如圆枕,空其中,长三四尺,夏月抱以卧,可以清暑。”
平时,竹夫人就放在床榻之上,夏日休息时,可以抱持,或者用来支撑臂膀、双腿。和懒架儿一样,竹夫人也能给人带来清凉、舒适的感觉:它能垫高胳膊和腿部,有利于血液循环;竹子导热性能好,表面又有很多孔洞,身体的热量容易散发。
不同时期,竹夫人有不同的名称。唐代叫竹夹膝,因它可夹在两膝之间,让腿得到清凉。唐代诗人陆龟蒙曾送给好友皮日休一只竹夹膝,并写诗记录:“截得筼筜冷似龙,翠光横在暑天中。堪临薤簟闲凭月,好向松窗卧跂风。”说竹夹膝如同清冷的神龙,竹面翠绿,在暑天中闪着寒光。
宋代它叫竹几。《诗林广记》说:“俗以竹几为竹夫人。”苏轼曾经将竹夫人送给朋友,在《送竹几与谢秀才》诗中说:“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在另一首诗中也说:“闻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都将竹几称为不会说话的竹夫人。
黄庭坚则戏称其为“青奴”,原因是:“竹夫人,乃凉寝竹器,憩臂休膝。非夫人之职,而冬夏青青竹之所长,故名之曰青奴。”意思是这种器物用青竹制成,供人憩臂休膝,似乎是奴仆的职责所在。
美丽的外表、清凉的功效,让竹夫人成了文人们频频吟咏的主题。宋代谢薖有《竹夫人赋》,王质有《竹夫人歌》,宋代的吕本中、郭印、赵时韶、叶茵、胡仲弓,元代的郑元祐、谢宗可,明代的苏仲、谢五娘等有《竹夫人》诗,都以拟人化的手法,变着花样地夸奖了这个消暑神器。
刘贯道的《梦蝶图》中,除了懒架儿,主人公使用的夏日枕头也很独特。这是一只布质枕面、四足交叉的折叠枕,在结构上很像古时的胡床和现在的马扎。折叠枕的优点,一是轻便,夏天在树荫下或者荷池边午睡,方便从卧室中带出;二是凉爽,布面吸汗,且与头部的接触面积小,不会像软质枕头那样紧紧包裹而感觉燥热。
除了折叠枕,古人还使用瓦枕、瓷枕,以求得清凉。
瓦枕,属于陶枕的一种,北宋张耒有“烈日炎风鼓大炉,藤床瓦枕闭门居”句,杨万里也有“竹床移遍两头冷,瓦枕翻来四面凉”,说的都是用瓦枕的清凉,对抗夏日的炎热。
瓷枕相比瓦枕要更精致、更清凉,明显上了一个档次。某年夏天,北宋诗人张耒收到了朋友赠送的碧瓷枕,颜色青翠,看上去就自带几分凉意。他写诗《谢黄师是惠碧瓷枕》感谢:“巩人作枕坚且青,故人赠我消炎蒸。持之入室凉风生,脑寒发冷泥丸惊。”脑袋寒、头发冷,有些夸张地道出了碧瓷枕的神奇。李纲也收到过亲友寄来的瓷枕,他立刻高兴地用起了这如同碧玉的清凉神器:“远投瓦枕比琼瑜,方暑清凉惬慢肤。”
玉,光洁润泽,给人清凉的感觉,古人也称瓷枕为“玉枕”。北宋李之仪有四时词,其中《夏》:“水光汗透玉枕凉,扇影风摇深院静。”北宋晏殊也有:“玉枕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夏日虽然酷热,但枕在玉枕上还是能感觉到暑气因之消散。
清代的乾隆皇帝是瓷枕的深度爱好者。他休息时也使用瓷枕,有诗为证:“瓷枕通灵气,全胜玳与珊。眠云浑不觉,梦蝶更应安。”乾隆的瓷枕收藏蔚为大观,据说他在短短几年间,就搜集了十余件珍贵的定窑孩儿瓷枕,并特意为它们定制了锦垫和紫檀木罗汉床。乾隆在把玩之余,数度为心爱的宋代瓷枕写诗,比如《咏宋瓷枕》:“修内当时秘,千年制朴淳。通身辞火气,彻体蕴精神。”有的收藏品已经看不出年代,只知道出处,比如哥窑、定窑、汝窑、柴窑等,乾隆也写了十余首诗歌咏之,比如《咏哥窑瓷枕》《咏定窑瓷枕》《咏汝窑瓷枕》《咏柴窑如意瓷枕》等。这些藏品,有不少还保存在今天的故宫博物院中。
南宋画家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夏景》中,一位文人两臂搭着扶手,坐在躺床上。这张躺床有两部分,水平的木床,两侧有高起的床框,可做扶手;倾斜的靠背,由木质框架构成,可半躺在上面。这种家具可坐可躺,适合在夏日的庭院中消闲时使用。由于较早出现在刘松年的画作中,所以被现代人命名为“松年椅”。
清代,松年椅的造型有所改进。崔象州的《荷亭消夏图》,荷塘旁边的凉亭中,一位华贵的女性斜躺在松年椅上,慵懒地看着盛开的朵朵荷花。躺椅制作精美,水平部分有所加长,足够容纳双腿;靠背用竹篾、藤条编织成镂空的花纹,更为精美;扶手由弯曲的木条制成,呈波浪状,连接靠背与床体,更适合半躺。
这种竹躺椅结合了床和椅的双重优点,但是工艺复杂、造价较高,倒是竹床和竹椅,用户群体更广。
竹床,适合在夏天使用。它朴素轻便,却足以给人带来舒适和闲适。北宋文同有《闲乐》诗,说的是自己夏日午睡时,凉风吹过竹床的快乐:“昼睡忽过午,好风吹竹床。”蔡确也说:“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看书看累了,就在竹床上一躺,睡得香甜,还做了个长长的梦。
竹椅,在古代常和蒲团共用。蒲团,是用蒲草(或草绳)编织而成的扁圆的坐具。竹椅较硬,垫上一个蒲团就舒服多了。诗人们也经常描写这种固定搭配。如南宋郑刚中的“山斋竹椅冷如水,欲以荐坐无蒲团”,就说没有蒲团,不好意思让客人坐坚硬冰冷的竹椅。
古人的消暑神器还有很多。比如冰鉴,是盛放冰块和冰镇食物的木箱或铜箱,加上盖子,就是古代版的冰箱。夏日使用,除可冰镇食物,还能降低室温。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藏的《消夏图》中,一位身穿宽松长衣的士大夫,斜靠在榻上,望着天空出神。他旁边的木几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敞口铜冰鉴,盆里堆放着假山一般的冰块,正在向外释放着凉气;盆缘则冰镇着数种夏日水果,午睡后品尝几颗,一定是透心凉、心飞扬。刘贯道的同名画作中,也有盛放冰镇水果的冰鉴。
此外,常见的还有藤椅、藤床、簟(凉席)、各种扇子等。在空调还不普及的过去,这都是人们对抗炎夏的亲密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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