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水汤汤,裹挟着数千年吴楚交融的文明印记,在江南丘陵间勾勒出江西独特的文化脉络。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不仅滋养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诗意,更孕育出晏殊这样德才兼备的千古名臣。当我们溯流而上,从南昌进贤县的文港古镇启程,便能循着历史的足迹,触摸这位北宋贤相跨越时空的精神风骨。
古进贤一度属于临川管辖。临川自古崇文尚学,文昌里飘散的墨香滋养着晏殊的灵秀之气。十四岁那年,经张知白举荐,这位神童从赣鄱大地走向汴梁的金銮殿。殿试那日,千余人肃立朝堂,少年晏殊面对真宗钦点的试题,未有丝毫犹疑:“臣尝私习此赋,不敢隐”——这句稚嫩却掷地有声的话语,既彰显着江西士人“格物致知”的治学态度,更诠释了“诚者,天之道也”的儒家思想。他屏息凝神,在众人瞩目中从容挥毫,将江南水土赋予的才情展露无遗。
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天下太平,真宗特许群臣宴饮游乐。同僚或泛舟汴河、或沉醉于酒肆歌楼,尽享太平之乐。唯有晏殊与弟弟晏颖,守着家中一方书桌,在书卷中探寻天地至理。面对真宗的褒奖,他如实答道:“臣非不乐燕游,直以贫无可为之具。”这份坦诚,恰似赣江渔民的质朴率真,又暗合豫章故郡“襟三江而带五湖”的包容气度。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的这段佳话,更成为江西士大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处世之道的生动写照。
这位被后世誉为“太平宰相”的名臣,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上几度沉浮,却始终不改其志。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日后撑起北宋朝堂的柱石皆出自他的举荐。《宋史·晏殊传》载:“殊平居好贤,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皆出其门”,然而他却“未尝为子弟求恩泽”,尽显公心与操守。
从景德二年进士及第,到至和元年抱病归京,晏殊五十年宦海生涯始终恪守“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的信条。时值宋辽对峙,边患不断,宋军军制僵化,战力疲弱。晏殊洞察时弊,大胆上书“罢内臣监兵”“募弓箭手”,力求打破陈规,增强宋军战力;在经济凋敝之际,他力主“出宫中长物助边费”,以清廉家风引领朝堂风气。这份敢于打破陈规的魄力,恰似赣江冲破峡谷的磅礴气势;其清正廉洁品性正如鄱阳湖吞吐万川却永葆澄澈。
作为“北宋倚声家之初祖”,晏殊开创了婉约词风的先河,却“未尝作妇人语”。他的词作中,既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道尽士大夫的孤独与担当,也有“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写出理想与现实间的务实抉择,更有“小园香径独徘徊”的政治孤独,也有“一向年光有限身”的时代焦虑。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评其词“温润秀洁”,于含蓄中见风骨,既是他个人心境的写照,也折射出一个时代士人的精神风貌。
应天书院是北宋四大书院之一。出任应天府知府期间,晏殊广邀贤才,礼聘范仲淹、王洙等鸿儒硕学。为解决书院经费问题,他亲自奏请免除地基税钱;在讲学时,他常以“立心以公、勤、廉、谨为先”告诫寒门学子。每当晨光初露,应天书院便书声琅琅,四方学子负笈而来,研习经史。范仲淹笔下“人乐名教,复邹鲁之盛”的盛景,正是晏殊留给江西乃至整个宋代文明的璀璨的遗存。
晏氏家族的忠义家风,在历史长河中铸成一座不朽的丰碑。绍兴八年,秦桧权倾朝野,力主屈辱议和。面对“两地旦夕可至”的高官利诱,晏敦复神色凛然:“吾终不为身计误国家,况吾姜桂之性,到老愈辣!”靖康之变时,金兵铁蹄南下,晏溥、晏孝广散尽万贯家财,英勇抗敌,最终血染征袍,壮烈牺牲。这些壮举,都深深镌刻在晏殊《义方记》中。从个人操守到家风传承,再到家国情怀的升华,恰如赣江从山间溪涧汇聚成滔滔洪流,最终成为支撑民族精神的磅礴力量。
漫步今日南昌街头,滕王阁的飞檐仍在眺望着赣江东去,进贤县文港镇的晏氏老宅里,雕花窗棂依旧诉说着往昔故事。轻抚那斑驳的砖墙,仿佛能触摸到历史的温度。正如朱熹所赞:“晏氏一门,词章锦绣,更有清风傲骨,堪称典范。”晏殊用一生诠释的诚实坦荡、勤勉清廉与育才兴国,如同赣水之滨的千年古樟,根系深扎于故土,枝叶荫庇长空。这份跨越千年的精神遗产,正如赣水长流不息,文明薪火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