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友偶记》刘世南 著九州出版社2018年出版
从师承上来说,刘世南是我的太老师,虽未曾有幸亲炙受教,但也读过不少刘老的著作与文章。他的几部大书,非我所能置喙。《师友偶记》是刘世南在晚年对一生中师友交游的回忆,较为轻松平实,倒可以谈谈我的读后心得。刘世南主张经世致用之学,幼习古文,也喜新学,研古而充满着现实关怀,尤其是对年轻人有着很大的同理心与期许。他以书修身、以书处世,又以书育人,终此一生,皆与书打交道,我读此书,就像跟着他走了一遍学林,在严肃的学术门墙外,一窥活泼鲜活的另一面,了解其在治学、教学、交游等方面的经历和感悟。近日江南入梅,雨声淅沥,在溽热的天气中,开卷一读,竟不能罢手。
刘世南爱好读书、善于读书、勤于思考,幼年开始由父亲指导诵读古书十余年,曾先后在吉安、遂川、永新、新建等地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后入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任教,以《谈古文的标点、注释和翻译》《对〈李白与杜甫〉的几点意见》《关于宋诗的评价问题》等学术论文始为学术界重视。
这本《师友偶记》收录了刘世南与程千帆、钱钟书、吴小如、钱仲联、傅杰等学界名宿的交往以及对一些学术问题的探讨,恩师郭丹曾向我介绍刘世南治学的一个独到经验:“就是多与学术大师请益和对话。先生善读书,善发现问题。一发现问题,便向一些知名学者请教,从年轻时起就是如此。”书中收录的这些来往书信,内容真诚谦逊而具有独立精神,这种独立精神不仅表现在刘世南开拓性的学术研究上,也表现在其不妄随人言,亦不为大师名头所欺的学术风骨上。在学术上他往往敢于直言一己之见,作鞭辟入里的论析。读一读书中记录的刘老和钱钟书的来往书信,我们就可以发现,按俗世交际来说,钱先生对刘老有过知遇之恩;但是本书中亦有不同意钱钟书之说而径直论辩的地方。与程千帆的信中则是对《关于宋诗的评价问题》一文加以探讨,刘世南在虚心受教之余,也保留自己的看法,这些都体现了刘世南深厚的学殖与独立之精神。而对于一些大学者的所作所论,刘老有时也不讳言其短,如书中对钱仲联《苦热》诗之考释,坦言直率,切中肯綮,《龙榆生与钱钟书》一文则不从俗论,刷新了我对龙榆生的认识。
除了这些具体的篇章细节之外,该书带给我更大的影响,是老辈学人精神力的感染。读刘世南的书信,总会感觉到老先生希望找人倾诉的孤独感。老先生求知欲很强,但又非身处通都大邑,很难迅速接触最新的思想,也颇有知音难觅的感觉,故而总希望与第一流的学者畅谈。他的信越长,这种孤独感似乎也就越强,因而在《北大之行》中忆及与诸多学者的见面交谈,总是那么充满热情与激情,浑不似一位已八十七岁高龄之老翁。恩师郭丹也曾回忆,他研究生毕业后,刘老带他游学,拜访朱东润、许嘉璐、郭预衡等诸位先生,其中的趣事与见闻,也颇可为本书做一额外之注脚。
本书的附录,是刘世南的学术访谈和一众弟子对老师的回忆文章,除了金针度人的治学经验之外,更多的是学生对老师崇敬热爱之情,其中的一些生活轶事,也是本书很好的“调味剂”。刘世南曾说“文字缘同骨肉深”,师生之情更甚于文字之缘。以文字结缘,以学术交游,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贯穿全书的,是一种默契的薪火相传的使命感与自豪感——这不仅仅是附录的写照,也可以把它看作全书的精神缩影。
一段时间,我常常自问人文科学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在这个科技发展一日千里的时代,这些传统的,向内观照的,纯属于精神世界的学术,似乎都逐渐走向落寞。而这本书再一次强调了人文学科的价值与意义。人文学科的价值和意义,也许并不容易量化。但正如阳光与空气,很多时候我们是无法清楚感受到自己对它们的依赖,然而,它们又的的确确不可或缺。人文精神是社会的良心,是时代精神的台柱,人文情怀的价值理性,塑造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精神气质和灵魂底蕴。但21世纪的人文现状,似乎离这一要求越来越远,因此才有了本书中《救救青年,救救学术!》一文,所谓德有邻,道不孤,刘世南的这种担忧与呼吁,也得到了北京大学吴小如的回应与支持。如今“文科无用论”又一次尘嚣日上,前辈学者的这种精神与他们笔下的文字,值得我们常读常新。
郑玄曰:“古人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读罢《师友偶记》,其中前辈学者留下的精神财富或成绝响!书中的许多人物也已先后离我们而去,作者刘世南也于几年前去世,但他们宝贵的所言所行将为后人学习和借鉴,使我们终身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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