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杨晓杰
家门前不远处的石桥驮着百年的光阴,桥头河畔有一棵上了年岁的枣树。这棵枣树的年纪比祖母还大一些,是老村长家的。
这棵枣树在我的印象中极为深刻。春去秋来,我时常站在石桥上看小河里的四季,河里倒映着枣树年复一年的模样。
枣树在四时中,冬天是最寂寞的,甚至于连一片叶子都没留下。我每每看到冬日夕阳下枣树的孤影,就不得不感叹一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夕阳下是尽显落寞。只是这样的留白竟然又让我生出几分感触,枣树的孤影里似乎藏着几分傲骨呢。
春天,随着河面消融,众花竞相开放。从迎春花到杏花,从油菜花到牡丹花;众树生枝发芽,从香樟到苦楝,从圆柏到梧桐。只是枣树像是没缓过劲还在冬眠,没有要发芽的念头,枯枝裹满树干。
待到百花开尽,枣树枯寂已久的枝丫上才开始冒出点点绿意,那些都是新生的叶。枣树一年一换新叶,旧叶飘落而下,在大地上化作滋养新叶的肥料。枣树从不着急,它不会一夜之间刹那生绿,而是一点点地绿,直到初夏,枣树彻底绿透,再开出沁着青涩的鹅黄星子的小花。枣花与桂花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枣花在黄中多了几分翠绿,那是它的花瓣与萼片互生的缘故。若是谈及枣花的香,其味较之桂花更淡雅几分,那香是半透明的,似有若无,像河面晨雾里漏下的几缕阳光,须得闭着眼用睫毛去接。待到盛夏,枣树上挂满青果,像是绿宝石。
可要说枣树最热闹的时刻,莫过于秋天。那时,附近的村民都来帮忙打枣,老村长家这时候也是最为热闹的。
在枣树下方铺一张泛黄的油纸或是碎花绸布,几个擅长打枣的中年人拿着竹竿使劲拍打,声响惊飞附近树梢上的鸟雀,枣子如同玛瑙雨般簌簌而落,孩童们便在地上捡掉落在油纸或绸布之外的枣子。众人打完枣子、分完枣子便离开了。
记得年少时,我们几个孩童常常还在恋恋不舍地巴望着树梢仅剩的几颗枣子。这几颗枣子早已经熟透,却因长在高处,而没有将之打落。秋风瑟瑟,吹得树梢那几颗枣子抖动不已,又在杲杲秋阳下泛着琥珀的光芒。
老村长爷爷几步就走到我们边上,招呼我们去他家里拿枣子,我们便不再抬头张望着枣子。我们一把、两把、三四把,直到衣服袋子里鼓鼓囊囊再也塞不下,才心满意足。老村长朝着我们笑笑,我们也朝着他笑笑。这棵老枣树在十里八乡是有名的,结下的枣子,其核极小,滋味又甜。
有一年秋天,我即将奔赴外省上大学。我走到石桥边的时候,拄着拐杖的老村长爷爷招呼我过去。他颤颤巍巍地将一袋枣子递到我面前,我看到他枯瘦的手上生出许多斑点,连忙接过那袋枣子。他嘱咐我,记得路上吃,村里的枣子最甜。我应声后推着行李箱,走过石桥,看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的老枣树。片刻后,我走到了百米远的公交站台,凝望着桥头的枣树,直到一声公交长鸣……
多年后,我回到故乡,再一次看着苍劲的枣树,懂得了一些道理。有些生长不必争抢春色,就像枣树总在众芳歇时捧出甘甜。
而今,那袋枣子仍在记忆里发酵,甜味早已渗透进时光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