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周明海(宁波诺丁汉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一书的第一作者德隆·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lu)顶顶大名,土耳其人,育有四子,2005年克拉克奖,发AER、JPE、QJE似砍菜切瓜,易如反掌,被经济学圈内戏称为“阿神”。其长期合作者詹姆斯·罗宾逊(James Robinson)肯定也非同凡响,我还有机会亲见过。奈何发表文章时阿氏占得字母先机,罗氏被死死压住排名而受到忽视也。当然,更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罗氏或许压根不在意排名一事。
转说此书前,先说两位合作者的一篇众所周知、口口相传的论文。文章说的是两个非洲国家,其他情况类似,一国因瘟疫而不适合殖民,另一国则无此问题,西方先进之邦把民主制度带到后一国度,让后者繁荣而前者衰败。瘟疫和疾病这样外生的偶然因素,使两国采取截然不同的政治经济制度,最终导致两国不同的经济表现。这种因果关系是那样干净清楚,不得不让我这样的实证经济学者心生羡慕,转而嫉妒,最后饮恨。其实,《国家为什么会失败》就是这篇论文的扩展和详解版,书中将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制度分为包容性(inclusive)和汲取性(extractive)两类,解释为什么有些国家成功,有些国家失败,只不过书中例子更详尽,史料更丰富,理论更可信。
先谈此书的贡献。贡献一:两位作者将政治和经济结合起来讨论国家的成败,在主流框架内,发展了新政治经济学(New Political Economics)。与新制度经济学(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一样,作者对“制度”的决定作用大为重视,奈何新制度经济学反对主流经济学的方法论,被边缘化而不被重视。阿氏和罗氏两人把制度纳入主流范式,当然欢呼者众。当我与我院搞国际贸易的主流经济学派专家Paolo Epifani教授谈及新制度经济学时,他起初不知张五常,也对科斯不以为然,并劝我要写阿氏套路的文章才有市场。尽管我仍持保留意见,但也明白他的理由。
贡献二:本书推动了经济学越来越注重历史的倾向。当然,这种倾向主要与本书讨论的主题相关。作者若不清楚国家的历史细节,如何能谈国家的成败。但这种倾向与其他经济学研究领域有不谋而合的共同趋势。比如,在收入分配研究领域,托马斯·皮克迪所著《21世纪资本论》就对历史探讨格外重视。在金融领域,罗伯特·席勒强调金融史的叙事对理解金融危机的重要性。随着历史数据可得性的提高和量化历史数据能力的提升,用经济学视角看历史的经济史学再度兴起,让历史大视角在经济解释上大放异彩。
贡献三:本书让“不平等”重回经济学研究的核心议题。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探寻国民财富增长的原因,产生了经济学。罗伯特·索罗探究经济增长的一般理论,让大部分经济学家关注经济和财富增长。阿西莫各鲁和罗宾逊接着问为什么不是所有国家都变富了,为什么有些国家还失败了。这是说,我们既要总结一个班级里好生之所以好,也要归纳差生之所以差。作者用包容性和汲取性制度的二分法解释国家成功和失败的原因。我认为就是在探讨权力分配的平等与不平等问题。国家之所以失败,究其因,是权力被少部分精英群体“不平等地”牢牢控制,这些精英群体为了持久获取最大化利益,竭泽而渔,反对创造性毁灭,反对持久包容的经济增长,破坏了增长的持续性,最终使国家陷入失败的困境。
我看本书的缺陷。缺陷一:包容性和汲取性制度的两分法很棒,似乎很有解释力,但这套两分法仅处于描述性分类阶段,没有真正逻辑一贯的理论。哪种制度是包容的?哪种制度是汲取的?经济制度包容、政治制度威权到底算是包容还是汲取?反之,经济制度汲取、政治制度包容到底算包容还是汲取?经济和政治制度的互动关系是什么?谁决定谁?上述种种问题的关键在于区分制度的包容和汲取的现实困难。如果理论的核心概念不清而难以验证,我们对这样的理论该有多少信心?
缺陷二:作者认为两种制度的转变依赖于偶然性事件。这就使理论预测变成了不可知论。如果一个理论不能准确预测包容性和汲取性制度间的转换条件,那么这个理论的解释力和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经济学理论的科学性就不能很好地体现出来。
缺陷三:作者将政治学和经济学结合起来,形成了所谓的新政治经济学。那么新政治经济学到底“新”在哪里?其与马歇尔时代的政治经济学有什么区别?政治和经济到底哪个更重要?到底是政治决定经济,还是经济决定政治?在此书的框架里,至少我看不清楚政治与经济在该理论中的关系。那么,新政治经济学到底是经济学还是政治学?经济学该不该涉及政治讨论?在涉及政治问题时,是不是应该用统一的经济学分析框架来分析政治和政治人物(例如理性人假设)?至少我觉得本书在这些问题上,仍是模糊不清的。当然,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本书的模糊,才会让它有如此广泛的读者群和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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