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滩老街龙门阵
创始人
2025-07-01 0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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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浚杰

“我们这条街,已经走三户人了。”端午回家,我再一次听到奶奶这样说。她静静地靠在门口的躺椅上,细弱干瘪的手托着头,缓缓说出这句话。我随声附和,虽然我已记不清她是第几次重复了。

第一户人是一个喜欢穿深色的格子布衬衫,右手虎口有一块淡紫胎记的老人。她一个人便自成一户,倒不是无儿无女,只是丈夫早逝,她的儿女成家在外。

小学放学时,她是校门口的常客。她的胸前总是垫着张围裙,趴在浅绿色的垃圾箱旁,半个身子缩进垃圾箱里,握着半截开裂的晾衣竿,用力地薅着箱底的瓶子。幼时的我,天真地觉得她在垃圾箱里寻宝。垃圾箱是船长的战舰,晾衣竿是她的指挥棒,她风雨无阻地寻宝,甚至让我对她产生些许敬意。但垃圾箱散发的酸臭味,总是让我避她三舍。

“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一定是房户贤又在烧柴了。”当听到母亲抱怨柴烟难闻时,我才知道,她居然是我的邻居,那条临街的巷子深处,白烟不时飘出的地方,便是她的家。“我晓得她,环保船长,老师说,捡瓶子的人是环保卫士,她每天都在学校门口的垃圾箱里寻宝。”我扬长语调对母亲说道。母亲不语,只是笑了笑,在走进厨房时扔下一句:“啥子寻宝哟,搞得一身龌龊,她要是每个月不去打牌,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有年端午,我出了校门,垃圾箱被人群一层叠一层地围了起来。一个皮带勒着西裤、圆肚方脸的男人在垃圾箱旁把房老太训得抬不起头,身着墨绿旗袍的阿姨捂着脸啜泣,“终于还是遭姑娘儿子晓得啦,一个月千多块钱寄给她,转手扔进了牌桌里,越输越打,越打越输。”周围人的话一下刺痛了她,墨绿旗袍阿姨抹了抹眼泪,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朝麻将馆奔去,一连几天,那阵子的老街格外嘈杂。终于麻将馆被房老太的女儿闹怕了,房老太被拉进了麻将馆的黑名单。房老太同她的绿宝船彻底告了别,巷子里久久不散的烟味消失了。

没了打牌的爱好,房老太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挨家挨户坐上一阵,老街多是独立的门面,年轻人出去打工,商业做不起来,门面里便仅剩些住家的老人,每一位都能和她聊好一阵。我家便是打头的那一户,从巷尾聊回街头,我家也成了收尾的那一户。房老太不当船长了,反是爱上了情报员这份美差,一条街的信息数她知道得最全,传播得最广。

如果你看到我家门口的红色长条凳上佝偻着一个紫色格子衫的老太太,那多半是她无疑了,“十字口底下那家明年满七十,说是要办酒。”“孙老头昨天去医院了,一天没开门”……待全部的新鲜事分享完,房老太便习惯性地抬手,看看表,然后抬高声调对我奶奶讲:“走了,孃孃,煮饭得了。”

若是散学后走得快,我是一定能听到这些龙门阵的,当然也包括以煮饭为由的道别,有时她看见我便会热情地打招呼:“耶,上学的回来啦!”有时她也会故意在我家门口逗留,“娃子,帮我看看,我的洗衣机怎么用呢?”“娃子,上回我去我家老二那里,带回来的糖,你尝一尝。”指针不知转动到第几百个6点整,在她儿子听说她用洗衣机把羽绒服洗炸的丰功伟绩后,手表同洗衣机一道进了废品站。“北京时间,6点整”的报时声每天准时催促着她回家煮饭,尽管吃饭的只有她一个人。

智能机走进家家户户,我家门口的长条凳变成了暗红的木靠椅,上大学回家的我总是能在我家门口听到这亲切的时代遗音。每当房老太闯入我的眼帘时,我总会从木靠椅上起身,换她来坐会,许是怕她传递情报受累吧。老街的人气越来越淡,她来得越来越勤。一年之中,她也会去儿女那住两天。每次回来,由房老太起头,几个老街坊参与的一场城市生活批评会便开始了:“住不惯,根本住不惯,人都认不倒,关门闭户的……”“微波炉,不能打蛋,不能打铁,不能……”许是听多了,到现在我也能对批评的内容倒背如流。

去年,我几次放假,都不见她,她去城里的次数越发地勤了。一次回家,我看到她正在家门口和奶奶研究着蓝莓,心里竟生出了几分额外的欢喜。“孃孃,我跟你讲,我儿说这个吃了眼睛好,你也尝点,就是我这个眼睛呀,开始不得行了。”年底,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我家门口,她刚从女儿那回来,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她灰白的头发,她佝偻着身子,穿过我家门口那扇半抬着的卷帘门,我准备帮忙抬一把门。她挥了挥手,另一只手叉在腰间,眼角挤压着棕褐色的老年斑,笑着说:“用不着。”

元宵节后,我估摸着房老太会回老街来,以往她的年都在老街的巷子里过,早年间一个人在老街幽暗的小巷里烧柴煮饭、点豆腐、量衣裁布,捧出了两个大学生。“怎么今年房老太还不回来啊?估计是老到儿女也该搭把手了吧。”我不禁感叹道:“怎么,未必你还想她了哇?”路过的邻居玩笑道。

我已经记不清房老太具体叫什么名字了,确切地说,是我们这群邻居们似乎从来没弄清楚过,房户贤?庞富贤?她在时,我们便一会“庞”,一会“房”地叫着,我曾经好奇地问母亲:“她姓庞还是姓房呢?”母亲对着我淡淡地笑着说:“管她呢,知道是这个人就行,难道要称半斤糖去问吗?”这桩有趣公案,随着长大被我慢慢搁置,再想起时,是忽然发现老街已经没有她的时候,不对,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了。

“我们这条街,已经走三户人了。”一户不知姓庞还是姓房,一户住在十字口底下,这两户人家都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老街住着,两人驾鹤而去。第三户的当家人是个中青年男人,他带着全家以及他的两条狗搬走了。

如果你问我,一年后还会有老街吗?大概是有的。十年后还会有老街吗?但愿吧。一百年后还会有老街吗?大约的确是没了,包括你,也包括我……

(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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