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小区铁栅栏围墙上的蔷薇花开疯了。清早，沿着栅栏的边道晨跑，仿佛跑进鲜花的甬道。这开满栅栏围墙的花儿，凝聚着老孙的心血。老孙是前年初春才住进我们这个小区的。这位闲不住的退休园艺师，看到围在小区四周的冰冷铁栅栏，便感叹道：“这透风透雨的栅栏，浪费了多少阳光啊。”不久，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了一大筐的蔷薇苗，翠绿的枝条上还裹着潮湿的报纸。一连数日，只见他在栅栏下方的泥地上猫腰挖坑，然后在每一个坑里覆上营养土，再将蔷薇栽进土里，还从家中拎来一桶桶自来水，浇湿蔷薇根部。有次，我凑到他的身旁，呆在栅栏边忙碌的他指着一根枝条对我说：“野猫这小混蛋，专门偷啃刚冒出来的嫩芽。”

在老孙的精心培植下，去年春上，小区栅栏围墙上开出了第一批蔷薇花。老孙绕着栅栏围墙走了一圈，欣喜之余又有些犯愁，因为他看到蔷薇枝条越长越疯，枝上的尖刺竟张牙舞爪地伸到了栅栏外的跑道上。于是，他戴上粗纱手套，把探身在外的蔷薇花枝一根根往栅栏上拢，有时还用细软的捆扎线把任性的枝条绑到栏杆上，他的手指被尖刺儿戳破过多回，粗纱手套被鲜血点点染红，可他并不在乎，裹上创可贴继续操作。蔷薇抽枝的速度着实惊人，立夏刚过，枝条就攀过了一米多高的栅栏，老孙踩着自制的木梯修剪起横生的枝杈，他把剪下的开花枝条，插到玻璃瓶里，小区门口来往的主妇，常收到他塞过来的几枝盛开的蔷薇。

去年夏末的一天傍晚，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惊醒了半个小区。老孙倒在栅栏围墙下，手里还攥着半截被剪断的藤蔓，被巡逻的保安发现，叫来了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护士从他鼓囊囊的裤兜里翻出了一个已磨得毛边的笔记本，上面清楚地记载着每株蔷薇的生存现状：“北栅栏东侧的第三株缺铁，南栅栏的西侧有三株要防白粉病……”他的女儿哭着对前来看望的邻居们说：“他把养护蔷薇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想不到，半个月后，刚出院的老孙又现身在栅栏围墙下，他用捆扎线将旁逸斜出的新枝一一固定到栅栏上。晨练的人们围过来，劝他多歇歇，他指着新长出的绿芽直乐：“你们看，断枝旁边又抽了新枝了。”阳光穿过他稀疏的白发，在绿锦织成的墙面上投下了颤巍巍的光斑。

今年春三月的一天，栅栏围墙边突然热闹起来，原先的枯藤上竟钻出了红褐色的新芽，隔壁小区的美术老师带着十几个孩子前来写生，孩子们把老孙围在当中问这问那。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胳膊上竟缠着一条白色的绷带，一问方知，他站在人字梯上修剪花枝时，不小心滑倒，左臂撑地而伤。

上回天降大雨，我举着伞去给仍在栅栏边忙碌的老孙送杯热乎乎的茶水。待我来到他的身旁，见穿着雨衣的他正在忙着固定花枝，雨珠顺着雨衣哗哗滚落，新抽的枝条在大风里狂舞，尖刺勾住了他的雨衣袖口，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裂缝。

老孙用布满老茧的手在栅栏的缝隙里种植蔷薇，孩子们摘花时被戳破手指责怪他时他在施肥，女儿埋怨他瞎折腾时他在除虫。此刻，站在蔷薇花下，我数着一夜间新开的花儿，却总也数不清。我看到那些发疯似盛开的蔷薇花背后，总是藏着一根根尖刺，或许我们终将明白，生活总是先给我们满手的刺，才肯捧出鲜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