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祁连山深处的人和动物
创始人
2025-06-29 12: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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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讲述的是5月12日至5月16日一个地球的几位伙伴在青海省祁连县的经历。

走,买肉去

每次到西宁,去青海省林草局述完职,马存新都要在机场附近的批发市场买够2到3个星期的食材带回救护中心。

从西宁回救护中心要开车3个多小时。

“救护中心”指的是祁连山国家公园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助站),马存新是那里的站长。马存新喜欢说“到”西宁,虽然家在这座省会城市,但平日基本都驻扎在野外的救护中心。

这次,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的两位伙伴跟他一起,先去了批发市场,然后直奔海北藏族自治州祁连县。

批发市场的猪肉价格比西宁市内和祁连县优惠很多,质量也好。马存新又和老板讲了讲价,分类买足,一包包扛到后备箱里。刚入职的一个地球小伙伴以为是买给中心那批被救治的野生动物,马存新哈哈笑说“咋可能,”站里救助的野生动物都有专门的补贴,这是给救护中心员工食堂买的,“动物们的伙食更好哩!”

马上望祁连,连峰高插天。四时积雪明,六月飞霜寒。明嘉靖年间甘肃巡抚陈棐的这首诗完整写出了几百年后的某天,我们在祁连山所看到的。

先是大晴。汽车闪过田地、荒野、零散的牧民居所和片片牛羊。远处是无穷的山脉。五月,山体的颜色黄中带绿,绵延起伏中带着道道斜飞的山棱,更远处是有白色雪顶的更巍峨的山。高速公路像一条笔直的岛,而黑、青、黄、白的大色块依次错落地从近处铺到天边。

高速公路边的祁连山山脉景色 ©️孔雪/一个地球

我们祁连山有5种猫科动物

马存新专注开着车,但改不了野保工作者的职业习惯,一直在细细观察环境,用奥运冠军的话说,他的眼睛像尺。

“那些看着蛮高大的灌木全是金露梅,现在还不到花期。”

“那一片是沙棘丛,沙棘丛挨着庄稼,河谷里还有少量水,荒漠猫较常在这种地方出现,因为有吃有喝有隐蔽。”

“这条河谷延伸很远,祁连山5种猫科动物都在这出现过。” (备注:雪豹、猞猁、荒漠猫、兔狲、豹猫)

这个季节有许多干涸的河谷 ©️孔雪/一个地球

又开了一会儿,他指着路左边远处一片孤单的建筑:“那所学校前年闯进一只雪豹,我们赶到的时候聚集了很多人,大家远远围着。豹子的状态还好,救治一段时间康复后,装上定位就放归了。定位器显示它沿着河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距离兰州市70公里的地方,可能觉得方向不对,又折返了。”

1个半小时后,天迅速转阴。和城市不同,天空像迅速下沉了几千米,直压在人头顶。雨点、风、冰雹、雪……10分钟内全来了。迎面是灰色冻风,放眼处,群山瞬间白头。

转瞬间大雪封山 ©️孔雪/一个地球

车厢里的气味不太清新,因为前两天才拉了“珍稀猛禽”。

“巡护路上碰到的,根本没时间叫‘专车’,我们拉上动物就往救助站赶,站里医生得尽快给它做手术……”马存新不好意思地笑着。很多时候,这辆车就是工作人员的家。在西宁还穿着短袖,到了服务区后,马存新又熟练地在车里摸出棉袄套上。

大雪又延续了3个隧道,没错,从一个隧道出来后我们又回到春天。到峨堡镇了,山脉更加原始,景色更加壮丽,距离救护中心还有70多公里。

受伤动物的家

车子穿过变得更加狭窄的山谷,又开了十几公里,到达救护中心时刚到下午6点。

天还是大亮的,远远的,站里几位汉族和藏族工作人员在门口迎接,能感觉他们看到摇下车窗的马存新时,表情是突然的愉悦和轻松。一个人归心似箭,一群人翘首期盼。

救护中心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再往前是没有人烟的绵延山谷。中心的院子不算大,2019年开建,2022年启动,像一个大型四合院。

大门进门的左侧是几座高大的救助动物笼舍,现在住着一只荒漠猫、一只斑头雁,一只黑颈鹤和两只赤狐,都在放归计划中。荒漠猫只在我们到达的这天偷偷探了一下头,黑颈鹤倒是喜欢站在玻璃前观察人类。

黑颈鹤很活跃 ©️孔雪/一个地球

院子正面是办公大楼,有设备齐全的手术室、DR室、实验室、配餐间及二楼的办公区,右侧是员工宿舍和食堂。

三栋房屋背后的大片土地是救护中心的野化区,外围有围栏,大致分为草食动物育幼区、猛禽区、草食动物野化训练区、食肉动物笼舍,中间用高高架起的连廊衔接,方便工作人员走动作业,在观察野生动物情况的同时又和它们保持距离。

马存新带着我们走上连廊。三只岩羊幼崽和两只藏原羚在草地上蹦来蹦去,不久前,还有旱獭一家五口看中了这片地,踏踏实实刨了好几个洞,在救护中心里安了家,彼此相安无事。

救护中心有非常广阔的野生动物散养恢复区,因为身体构造的特殊性,只有岩羊能跳到连廊上来。©️孔雪/一个地球

喜马拉雅旱獭 ©️孔雪/一个地球

被专门做了框架大棚的是几只猛禽。沿着连廊往另一个方向走,有一排新的圈舍,16只蓝马鸡的房间更大,里面布设了枯枝落木堆放的巢穴,准备开展人工繁育,最终目的是放归繁育个体,壮大野外种群。虽然做了沙池,但水泥地面笼舍对它们的羽毛影响较大,救助站正在更高的坡地上改造带原始灌木草地的笼舍,蓝马鸡不久就可以再搬新家。

离蓝马鸡50多米,有一间单独的救助舍,居民是只9岁雪豹(姑且称呼为9岁)。我们没有看到一直呼呼大睡的 “9岁” ,关于它的故事,我们在隔天听到了更详细的版本。

办公室外,坡地上方的黄色联排就是 “9岁” 的家。©️孔雪/一个地球

“小马哥”

一天后,一个地球自然基金会雪豹保护项目资深专员马晨迪,外号小马哥,结束在西双版纳的出差,又马不停蹄飞到西宁,和另外两位同事匆匆沿着同样的路线赶来祁连县。

此次出差,他和马存新约定,要彼此了解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区域的雪豹保护状况,讲讲祁连山国家公园张掖和酒泉片区的雪豹保护故事。

马晨迪的双颊带点高原红,这是长期在海拔3000米以上工作的印记,他在2018年底参加 “雪豹守护者” 青年人才培养计划,刚一入选就在高山区域保护站驻扎了整整一年。正式入职后主要往返祁连山国家公园张掖和酒泉分局的保护区域进行工作。

小马哥 ©️小元子/一个地球

他是植物学背景,接触雪豹前,长期浸泡在热带地区的植物与昆虫世界里,走遍了云南的边边角角。转投雪豹项目,一是想去到景色迥异的高山地区,发现不同地域的动植物、昆虫,另一方面,是觉得这种大型猫科动物“很酷”。

“在大型猫科里,非洲狮、美洲豹、亚洲地区的虎类,这些都有较广泛的研究资料和历史,雪豹最神秘,基础研究还大有可为,保护工作也在发展的阶段。”

驻站那一年,马晨迪与科学家和保护站工作人员协作,除了维护保护站点的日常运转、巡护雪豹栖息地、开展雪豹种群监测工作,还做了大量社区调查,访谈牧民,了解雪豹栖息地社区的社会、经济、文化状况。

马晨迪还没有见过野生雪豹,只在跟随巡护员巡护时看到过雪豹的足迹和粪便。

“因为下了雪,那个足迹特别明显,是标准梅花型脚印,没有指甲印,可以判断是不会像犬科那样走路伸出脚趾的猫科动物留下的。”

从前后脚距离测算步幅,有经验的巡护员判断是一只成年雪豹。那条脚印特别长,马晨迪他们跟着走了很久,也激动了很久。雪豹的粪便很大很明显,因为高山地区没什么大型食肉动物,健康豹子的粪便是一颗一颗,圆滚滚的,比乒乓球略大,“看到一串这样的粪便,我们就知道一只强壮的雪豹在这生活或者路过了,内心就很安定。”

雪豹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阿诚

然而,观察足迹和粪便只能作为辅助手段,雪豹活跃在高山高海拔等人类极难涉及的领域,雪豹保护的一大难题是数据缺失,要想全面了解它的捕食习性、分布范围、生存状况,红外相机布设和项圈数据采集非常重要。

制造“偶遇”

顺利到达祁连县的第二天早上,马晨迪和马存新约好了在油葫芦管护站见面。这里距离救护中心有一个半小时车程,距离祁连县城一个小时,因为位于祁连山国家公园南坡腹地,红外相机监测到的雪豹数量可喜。

祁连山国家公园油葫芦管护站供图

油葫芦管护站也是一座野保工作设施齐全的小院子,矮矮的木头围墙外是令人惊叹的绿色原野和雪山美景。刚到管护站,马晨迪接到公益摄影师骆晓耘的来电,骆晓耘常在四川拍摄和观察雪豹,他向两人分享了雪豹卓玛繁衍三代9只雪豹的故事。公众倡导是物种保护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家希望祁连县的雪豹大家族里也能呈现出这么精彩的故事。

从管护站往山谷里再走数公里,来到油葫芦峡谷,“这里是典型的雪豹栖息地,野生动物种类丰富,有马鹿、荒漠猫、豹猫、金雕、胡兀鹫、高山兀鹫、蓝马鸡……,最主要是岩羊多,是非常典型的雪豹栖息地。” 马存新说。

一个典型的雪豹栖息地,有峡谷森林、高寒灌丛、高原草甸、流石滩。©️一个地球

保护区工作人员在这里布控了红外相机、野保相机和高位云台。雪豹生活的区域人所难至,猫科动物的神秘习性又让野保调查难上加难。通过红外相机进行个体识别,野外捡拾新鲜粪便开展食行分析和个体识别,都还没办法让工作人员具体了解到雪豹的生存空间到底有多大以及不同季节对雪豹的捕食影响等。

2021年,祁连山国家公园联合青海省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成功救助误闯农户家中的雪豹 “凌蛰”,并在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门源县境内放归。这是我国首例雪豹救助放归与科研监测相结合的案例,也是青海省第一个为雪豹佩戴卫星项圈的项目。

得益于“凌蛰”的放归和监测,保护区工作人员发现跟踪设备可以帮助掌握雪豹的活动范围、海拔规律、捕食点位、捕食后围绕食物的放射状移动情况,大大拓宽了人们对雪豹生存状况和生态习性的认知。

2023年,他们在野牛沟乡安全诱捕到一只雪豹并佩戴了卫星跟踪器放归。“野生雪豹的捕食能力很强,对人设置的诱饵大多时候不感兴趣,” 马存新说,“当时科研人员布置了好几个诱捕笼,蹲守数天,最后有幸在河对岸的山脚下诱捕到一只成年雪豹。”

那是3月下旬,祁连山还是大雪纷飞的季节,给雪豹安装好跟踪器后,大家又在安全距离外观察了3个多小时,直至豹子麻醉苏醒后沿山脊攀岩而去。

跟踪器发现,这只雪豹更多活动在对面的山。那是一座锥形山体,岩羊活动频繁,雪豹会绕着山巡视领地,捕捉岩羊。

山脊上的岩羊 ©️马存新

野外岩羊 ©️孔雪/一个地球

马存新说,也有极罕见的时候,豹子根本不用诱捕,在路上就能“偶遇”。

来到救护中心的豹子,和其他

“9岁” 就是半路上的程咬金。

2025年1月份,在巡护途中,管护员发现它大剌剌地出现在公路上,但行动迟缓,步履蹒跚。

一般来说,在野外,像雪豹这种顶级捕猎者能让人轻易地看到,走近,说明它已经非常虚弱。判断了“9岁”的状况后,管护员慢慢将它围捕后送到救助站。

“9岁” 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但已到老龄,牙齿全部磨损,肌肉量也上不去,基本丧失了野外生存能力。救护中心能做的就是在观察记录的同时,给它一个舒适的晚年。

9岁,总在傍晚时分出来溜达很久 ©️孔雪/一个地球

除了“九岁”,不到3岁的救护中心已救助了190余只野生动物。它们中,有些在救助成功后被放归,有些失去野外生存能力只能在中心养老,还有很多因为伤情或病情太重,工作人员也无力回天。喜悦、心酸和纠结都是在这里工作的一部分。

祁连山国家公园救护中心虽然地处偏僻,但救助、巡护、监测、动物多样性本底调查的全能型工作站点也让它成为自然教育的绝佳场所。

从油葫芦管护站回到救护中心的那个下午,就先后有两所小学的师生来到中心,参观、学习、上一堂完整的自然课。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带队,老师们也轻车熟路,讲课稿都经过专家校正。来到野外,来到自然里的孩子们真的很开心。

“我总想回到山里去”

作为第一个建立在国家公园内的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祁连山国家公园救护中心的保护工作者积累了大量全野化的救助经验。

马景林是这里的动物医生,从小在青海湖边长大,会简单的藏语,医术精湛。来到救护中心的动物都由他动手术,“给动物做手术最麻烦的还是它们不能好好配合治疗和康复。有蹄类的救助最困难,动物非常容易应激,并且由于奔跑躲避天敌的习性,一旦伤及腿部就很难安全地康复愈合。”

马景林(右) ©️一个地球

猛禽的生命力最令人惊叹。“所有猛禽都是国家二级及以上保护动物”,马景林一一介绍动过手术的8只猛禽。

“这是猎隼、大鵟、雕枭,是雕枭不是哈利波特里的雪枭噢。这只雕枭经救助后保住了性命,但飞行时有异声,会严重影响它的野外生存,不符合放归标准,就在站里养老了。”

“这只红隼把手术中我们给它安装的髓内针拔掉了,拍片后发现它的骨头有错位,但是已经长好了,也符合飞行条件,正等待进行飞行训练,训练合格后就可以放归了……”

救护中心的3只猎隼和1只大鵟 ©️一个地球

去年,北京一位猛禽救助资深志愿者老师给救护中心寄来了最新的鸟喙修整器,马景林发现意外地好用,帮助大鵟解决了进食不畅的问题。“生态保护、物种保护工作需要、也感谢所有人的关注和支持。”

从青海师范大学生物工程专业毕业工作后一年,马存新又报考了母校的动物学专业研究生,从上学到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野外,喜欢观鸟,喜欢观察和研究动物。

我们很想知道,整日跟野生动物打交道,内心经常出现的感触是啥,一位伙伴问马存新,有想过给站里的雪豹起啥名字么,这位年轻的站长看着 “9岁” :“嗳,真没有想过给它起名字,唯一的想法就是想它快好,快离去。离开,回到山里去。”

现在,马晨迪已经在野外跑了6年多,他的工作围绕科研院校和保护区,串起科学研究、监测调查、救助保护、公众倡导、筹款支持的数条线。

“在山上,太多时候没水没电,举着手机找信号找到1格,那时候总在想,我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呢?可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的时候,我又在想,我坐在这干嘛呢,我要回到山里去……”

在这里,热爱真的可抵岁月漫长。

开车巡护的路上,总要等一等牧民的羊 ©️ 孔雪/一个地球

来源:作者|孔雪 采访|陈慧玲 白玉珠 小元子 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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