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霜景

　　家乡在广袤的鲁西平原上,村东有一条河,据说是大禹治水时就有,,似乎没有具体的名字,村里人俗称为“大河”。其实,大河并不宽,水也不深,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而言,它成就着我们的生命与灵魂。

　　春天一到,河边的柳树先发了芽。那柳树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栽下的,树干粗得两臂抱不过来,树皮皲裂如老人的皱纹。嫩绿的枝条垂在水面上,风一吹,便轻轻点水,荡出一圈圈细纹。那波纹渐渐扩散,与对岸的波纹相遇,交织出复杂的水纹图案。我和小伙伴们脱了鞋,赤脚踩在松软的河滩上,弯腰去拾一种小型的河蚌,外壳灰白,藏在泥沙里。捡得多了,便用衣襟兜着带回家去。母亲见了笑骂一句“小心别滑进深水里!”我们自然是不怕的,笑嘻嘻地走开,把小河蚌倒进瓷盆里,吐尽了泥沙,便下锅煮熟。煮熟后用大头针挑出蚌肉来,美滋滋地过嘴瘾。现在想来,那简单的美味,竟胜过如今的山珍海味。

　　夏天,大河便是我们的开心园地。日头毒辣辣的,晒得庄稼叶子都蔫了,河水却是凉的。我们几个小孩子脱得精光,“扑通扑通”跳进河里,偶尔能摸着一条鲫鱼或泥鳅,便算是大收获。鲫鱼银灰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泥鳅滑溜溜的身子总想从指缝间逃走。当然大家下河的主要任务不是摸鱼,而是图个乐子。河湾处有一片浅滩,长满了芦苇,芦苇丛中常有野鸭筑巢。我们曾偷偷靠近,想看看有没有鸭蛋,却总是惊飞了母鸭,只留下几根羽毛在巢中。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草随波摇曳,小鱼在水草间穿梭。阳光透过水面,在水底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另一个世界。

　　秋天,河水渐凉,大人便不许我们下水。可我们仍爱往河边跑,看大人们撒网捕鱼。渔网撒到河面时像一朵盛开的花,慢慢沉入水中。拉上来时,有时是空的,有时却有几条银闪闪的小鱼在网里蹦跳。我们便围上去,帮着捡鱼,顺便讨一两条小的,用草茎穿了鳃,拎回家去喂猫。河边野菊花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朵点缀在河岸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蚂蚱在草丛中跳跃,有时会跳到我们身上,引起一阵惊叫和欢笑。傍晚时分,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构成一幅宁静祥和的乡村画卷。

　　冬天,河面结了冰,我们在岸边捡薄冰片,往河心扔,看它在冰面上滑出老远。冰片旋转着滑行,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冬天的音乐。有时候天气严寒,看着冰结得很厚,我们几个小伙伴忍耐不住心中的躁动,壮起胆来在靠近河岸的冰面上慢慢行走,时而小步幅滑上几下。这是不能让家长知道的,偶尔让他们碰见,便是一顿狠狠的训斥,严重时屁股上也挨过鞋底揍。从冰层上看下去,水草被冻住了,仍保持着摇曳的姿态,像是被施了魔法的森林。冷风飕飕地刮,鼻子冻得通红,可心里仍是快活的。冰面上的霜花晶莹剔透,像是一片片微型的冰雪森林。

　　后来,河上建了一座拦河闸,主要功能是防洪和蓄水灌溉,钢筋混凝土结构,上面有铁制的闸板,用绞盘控制升降。建闸开工的时候,晚上放了电影,建设期间周围村的人都来看热闹,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围着工地转。大闸建成后,闸门一关,河水便涨起来,漫过原先的浅滩,淹了我们常去摸鱼的地方。起初我们有些失落,但大人们说,有了闸门,干旱时庄稼就有救了。果然,第二年夏天大旱,闸门蓄的水救了周围几个村的庄稼。村里人都说这闸门建得好,我们小孩子虽然怀念原来的浅滩,但也为能帮上庄稼成长而高兴。

　　如今我离开家乡很多年,可每每想起家乡的大河,心里仍是暖暖的,倍加亲切。它不算什么名川大河,可它养活了庄稼,养活了小鱼河蚌,也滋润了我们的童年。平时回老家,我时常去看那条河,水面不如从前宽阔了,河边也少了玩耍的孩子。但柳树还在,只是更显苍老；拦河闸依然发挥着蓄水灌溉作用。我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河水,水从指缝间漏下,就像那些逝去的时光。

　　我想,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条河,承载着儿时的欢笑,流淌在记忆里,永远清澈,永远鲜活。那条河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与自然和谐相处。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我常常梦见那条河,梦见自己在河中畅游,像一条自由的鱼。醒来后,虽然怅然若失,但心中仍充满感激,感激那条河给予我的一切。

　　我爱家乡的大河,爱它的四季,爱它的馈赠,更爱它留给我的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那条河是我生命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无论走得多远,它永远在我心中流淌,带着故乡的温暖,带着童年的欢笑,流向生命的远方。

　　(作者为山东省水文化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