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直面荆棘

——记云南德宏边境管理支队芒市边境管理大队“女子侦查组”

文-本刊记者 于丹

通讯员 牟伟 朱浩东

云南德宏，横断山脉南麓的翡翠走廊，瑞丽江裹挟着东南亚的风掠过犬牙交错的复杂边境线。芒市距离中缅边境口岸仅百余公里，边境线上“严禁走私、严禁偷越国境线”的标语随处可见。2015年6月，云南德宏边境管理支队芒市边境管理大队“女子侦查组”成立。发展至今，一支8名女性组成的专业侦查力量游走于西南边陲的斑斓与暗影之中。她们参与侦办芒市边境辖区“三类六种案件”，重点侦办涉毒、跨境违法犯罪案件……如芒市的晨曦与夜色悄然交替，每一次“角色”的自然变换，都是对市井烟火中潜藏危机的深度浸入，履行着移民管理警察对边境安宁的庄严承诺——

 “伪装” 

化装侦查、巡线追踪、设伏抓捕……这些常常出现在影视作品中具有刺激感的镜头，在2016年成为冼莎莎生活中的一部分。女警是队伍中唯一被允许留长发的群体，在日常工作中便于变换形象进行化装侦查，渗透到嫌疑人身边获取情报或配合抓捕行动。冼莎莎从边境检查站分到女子侦查组后的“第一课”，便是学会如何“伪装”。近十年来，冼莎莎在锻炼中成长为“女子侦查组”的组长，“出演”的角色包括但不限于酒店前台、饭店服务员、保洁、街边小妹、假扮情侣……但最终检验“演技”是否合格的标准，则是能否将嫌疑人抓捕归案。

案情线索草蛇灰线，颇具戏剧性。物流城中喧嚣杂乱，嫌疑人将60多公斤冰毒藏于废旧冰箱，将其伪装成返修品即将发往昆明。得到线索后，相关专案组迅速部署警力，这次冼莎莎的任务是扮演物流城保安的女友，观察嫌疑人的动态。但嫌疑人异常狡猾，多次进行外围观察却毫无动静，有丰富化装侦查经验的冼莎莎产生了自我怀疑，为了使自己的身份更为逼真，冼莎莎在地摊上买了更适合社会身份的秋衣，与配合的保安聊天、削水果以掩饰身份。逡巡于物流城的嫌疑人走进保安室，冼莎莎的心也揪了起来。嫌疑人上下打量保安与“女友”冼莎莎，寒暄调侃“小日子过得不错呀”。凭借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冼莎莎知道，行动的时刻到了。果然，犯罪嫌疑人随后雇用了一名并不知情的“货拉拉”卡车司机，前来取货却并不随车，而是选择“人货分离”，驾驶另一辆车尾随监视。冼莎莎给出的这一“前方消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抓捕机会。侦查员在向“货拉拉”司机亮明身份后，借篷布藏身装有贩毒冰箱的车斗。

山路蜿蜒，犯罪分子的窝点藏于一处偏僻狗场，有“禁止通行”牌的断头路深处。犯罪嫌疑人揭开篷布的瞬间，侦查员迅速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在这场证据确凿的贩毒案中，最终嫌疑人被判无期徒刑。

进入女子侦查组之前，吴瑶一直在边境检查站工作，“微笑服务”出入境人员成为一种职业习惯。进组之后，案情的紧急倒逼着每个组员迅速成长起来，原本负责组内后勤工作的吴瑶被“委以重任”——在一次接头行动中假扮收货人的女友，在接货人上门谈事时，端茶送水并暗中放好取证的录像设备。

第一次做“反派”，浓妆艳抹、文身等电视剧中具有典型特征的反派形象在吴瑶的脑海中开始“走马灯”。担心自己的“职业微笑”暴露身份，吴瑶焦虑地去问带队组长怎样才能更像一个坏人，得到的回答是：“喊你的时候你不要答‘到’就行。”也就是在这一刻，吴瑶意识到“真正的坏人是不具备典型特征的，敏锐与警觉才能发现坏人的犯罪行为”。

真正的考验出现在了完成化装侦查后——得到线索次日，吴瑶和战友假扮情侣，在公园内寻找接货的交易人。空等一下午后，吴瑶和战友决定主动出击，没料想转身就与交易人狭路相逢。不管是后台研判还是侦查现场，每一起案件的背后，最少都有四五组、数十人在内外围布控，因为一个人暴露而导致整个案件失败，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事情。再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吴瑶仍难掩后怕，“当时只期待天黑接货人认不出我，第一反应是拉住战友把脸转过去，千万别因为自己导致案情断线”。对于女子侦查组的组员而言，每个案子如同一个“剧本杀”，自己的“角色”随着案情的推进随机决定，但目的只有一个，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随机应变”不仅存在于每一次出警，随社会发展而变化的案情类型，也给每个侦查员带来了新的挑战。

 周旋 

冼莎莎清晰地感知着一些“变化”，在自己进组的2016年前后，毒品案件占据了工作的绝大部分。体内藏毒、邮包藏毒、腌菜缸夹层藏毒、掏空羊肚菌藏毒等各种离奇藏毒、贩毒方式让冼莎莎对犯罪分子的“想象力”叹为观止，又对他们的行为恨之入骨。

转折出现在新冠疫情之后——随着国内边境管控的加强，周边国际形势的不稳定，妨害国（边）境管理类刑事案件成为工作重心。工作间隙，冼莎莎曾做出一个统计，从2025年至记者采访时，已新增的30多起案件中，仅4—5起为毒品案，其余均为妨害国（边）境案。

面对激增的偷渡者，芒市边境管理大队办案队负责人毛杰焦急又困惑，“在反诈宣传如此密集的情况下，仍有很多人铤而走险”。他告诉记者，民警在办案过程中了解到，国外偷渡产业链日渐形成，境外非法机构“下单”，偷渡组织者到内地招工，将国内妄图“赚大钱”的人运送至边境。与贩毒相比，此类犯罪利润高、风险相对较低。组织偷渡的运送者向偷渡者单次收费高达5万—10万元，首次偷渡者仅行政处罚拘留数日，二次偷渡才会涉刑。

查缉涉毒案件的挑战在于前期侦查和亡命之徒犯罪的高风险性，即便零口供，绝大多数情况下终会人赃并获、明正典刑；但妨害国（边）境管理类案件的办案挑战则集中在涉案人员抓捕归案之后的审讯。

2017年，孙丽丽进入女子侦查组开始独立办案，此前，她在木康边境检查站练就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10把捆绑成团的竹凳、6道反常的打包麻绳牵动了她敏锐的直觉，拆解后400克海洛因现形；日常查缉时，一名犯罪嫌疑人脱下右鞋的果决与脱下左鞋的片刻迟疑对比，暴露了冰毒50克的藏匿玄机；芒市至龙陵的客运班车上，副驾驶后排三排座位的异常绑绳，成为锁定毒贩的关键密码。

组员的印象中，每次审讯开始“打结”，孙姐总能找到那根“线头”。一次偷渡案的审讯中，嫌疑人9次编造收入来源，对正在进行审讯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不屑，僵持了近6个小时后，孙丽丽感到口干舌燥，“咽口水都感到喉咙刺痛”。冷静观察后，孙丽丽转变策略，利用其轻视不屑的心理任其编造谎言，找准时机连续追问，几番来回，嫌疑人的叙事逻辑自相矛盾，击破了僵局，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的嫌疑人“破防”，最终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恼羞成怒地对孙丽丽大喊：“我要告你，你们这是对我‘情绪逼供’！”这一“莫须有”的“罪名”让在场工作人员哭笑不得。在孙丽丽的心里，“每个细节都是罪恶的纹路，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黑暗在阳光下显形”。

 “我们” 

每个进入女子侦查组的成员都会经历独立办案的成长“阵痛期”，侦查员会在轮流接案的锻炼中逐步熟悉办案流程，提升办案能力。

2023年，沈花进组后面对的第一起案件就让她感受到了震惊。眼下这起案件是一起44人偷越国（边）境案件，涉案人员均为不懂汉语的缅籍人员。按照以往办案经验，偷越国（边）境案件一般到案都是多人，24小时内需要录入涉案人员基础信息、结束第一次审讯。看着涉案人员的44张“马邦丁”（缅甸国民身份证），沈花心里有些没底，“这案子接下来可怎么办？”

“接吧，我们都在。”组长冼莎莎的果断，给沈花吃了一颗定心丸。侦查组的案件办理从来不止两个人，只要有案件全组人都上。从最开始办理毒品案件，到电信网络诈骗案件，再到组织运送他人偷越国（边）境案件，有序分工、团结协作是女子侦查组的共识。

按照规定，第一次审讯需要在24小时内结束，拘留所只有6个审讯室可供使用。人手不足，场地有限，只得6个审讯室24小时分时段轮转工作。在嫌疑人基础信息采集完毕后，侦查组通过单位协调了德宏职业学院缅语老师签保密协议后担任翻译，解决了语言不通的问题，侦查员们快速分组展开了审讯。

这场审讯持续了近15个小时，其间所有人仅出来吃了几口饭，便又回到审讯流程中。沈花第一次体验到说话说到嘴皮发麻、沾水就疼是什么感受，“那时水都不敢多喝，怕上厕所耽误时间”。

单位的两台打印机在打印出36本卷宗后，彻底“退休”。卷宗堆满3个大号收纳箱，高度达1.2米，打击了一个偷渡全链条犯罪团伙。这起案子送审检察院后，沈花的心中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据统计，2024年，队内3宗优秀案卷中2宗为女警主办，证据链完整度获检察院认可。“也只有案件送审的这个时候，心里才是轻松的。”沈花感慨。

 释然 

每到过节必有案，几乎成为女子侦查组的“共识”。

面对犯罪分子企图利用举国欢庆的日子有机可乘的心理，每个组员的电话24小时开机，只要手机铃声响起，便是归队的时候；除了休长假之外，生活半径基本限制在芒市周边……铿锵玫瑰的赞美之辞背后，是每名侦查员鲜为人知的付出：冼莎莎在甲状腺切除术后一周即返岗处理案件，案件终身负责制的责任感驱使着这名“90后”警察，将每个案子办得“扎实”；彭秋燕在春寒料峭中完成12小时审讯后，连夜赶路去往安徽押解犯罪嫌疑人；月明星稀时，潘雅丽仍在分析着电诈参与者画像；8月的瑞丽，正午地表温度48℃，伊娜与杨雪娇假扮边民排查出租屋，警服内汗水浸透了3层衣物，只因犯罪嫌疑人女友透露“他常去腾冲玉石市场”，便连夜延伸案情抓获5名同伙……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高危高压的工作环境下，他们同样面对着职场女性的共性问题——“怎样兼顾事业和家庭”，每个人不约而同地回答，“兼顾不了”。女子侦查组的每名侦查员都是双警家庭，自己的另一半也在守护边境，身处不同的岗位，却有着相同的节奏。加班间隙，视频辅导孩子作业、“遥控”处理家事成为一种常态，“因为共同经历，所以能相互理解”。于工作，于家庭，皆是如此。没有时间给予家庭的温情，在执法中化作更为人性的一面：抓捕时，避开嫌疑人孩子的视线；曾为户籍警的彭秋燕在办案过程中为缅籍嫌疑人联系鉴定公司，赴看守所采血作DNA亲子鉴定，解决其孩子的医保问题。

面对一些质疑与不同的声音，侦查员们更多的是一种极具信念感的释然。“我们做的事情很普通，只是岗位特殊而已。女警在化装侦查、性别规定任务方面有其独特优势，但在力量对抗和部分危险任务中，团队协作、业务过硬、熟悉法律和案件流程、审讯技巧无一不是一名优秀执法者所需要具备的素质，无须刻意证明‘男警能做的女警也能做’，我们发挥着各自的优势，共同完成着守护祖国西南边陲安宁的职责。”

据统计，“女子侦查组”自成立以来，先后荣立集体三等功1次，1人被全国妇联、云南妇联评选为“三八红旗手”，3人被云南省妇联评为“巾帼建功标兵”，荣立个人一等功1次，个人二等功1人次，个人三等功14人次，多次被上级表彰，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中展现着巾帼的柔情与担当。2015年以来，共侦办毒品类案件240余起、妨害国（边）境案件30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800余人，缴毒1000余公斤。

2025年3月，云南德宏边境管理支队芒市边境管理大队“女子侦查组”被全国妇联授予“全国三八红旗集体”称号。

卷帙未合，风不止息。

作为警察，她们守护万家灯火，也守卫着祖国西南国门的每一寸疆土；作为女性，她们把女子的柔韧、果敢，融入刚毅的警魂，在边关的星月下，以独特的方式织就法律的经纬，为守护云岭雄关的宁静注入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文中出现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