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网跪寻一只毛绒小狗”。

在小红书#毛绒玩具也有生命的标签下，你能看到许多人的求助、寻亲笔记。他们想要找的，既不是最近能卖出天价的LABUBU，也不是门店永远挤满了人的Jellycat，而是一只已经有些包浆、毛发打结，还略微发灰泛黄的小狗、小熊、小火龙果。

如今，被毛茸茸所治愈和抚平的成年人越来越多，他们凭借钱包实力将川沙妲己和LABUBU捧成了顶流，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玩偶界的“爱马仕”和“茅台”。

一只毛绒玩偶，究竟能换算成多大的情绪价值、社交价值、收藏价值？这已然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对于小红书上这群旧玩偶的主人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都是：不换。

那些陪伴他们度过整个童年、求学阶段，或者是人生重要节点的玩偶，在时光和记忆的加持下，已经变得弥足珍贵，足以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无价之宝。

于是他们有人想给自己孤单的玩偶找到同款伙伴；有人担心玩偶的寿命有限，想要找到原厂“备份一只”；有人只能回忆玩偶的模样，但也在努力寻找它。

大家纷纷在小红书上给自己的玩偶“寻亲”。

一条简单的寻亲笔记里，动辄数百条评论。有人替博主出谋划策、寻找蛛丝马迹，更多则是晒出同样“上了年纪”的玩偶，或分享故事、或接力寻亲。

“整个巴塞罗那，可能至少有几十个人来帮我找‘面包’”

在旧玩偶寻亲的故事里，流传最广的是“面包”与“面包村长”的故事：你愿意为一只旧的毛绒玩偶付出什么？答案可能是5000欧元。

2024年6月10日，正在西班牙巴塞罗那旅游的小红书博主“面包村长”突然发现自己背包被打开了，丢失的东西包括圣家堂的门票和一只名叫面包的树懒玩偶。

“面包”与“村长”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四。如果要说准确的产品定位，它实际上应该是一个笔袋，因“背面看上去很像吐司”而得名。但由于长相可爱，一下子踩在了“村长”的审美上，而且方便携带，便被“村长”带在了身旁。

小红书博主“面包村长”的树懒玩偶。

没想到，在日复一日中，“面包”便成了“村长”找工作、失业、换城市、读研、环球旅行的第一见证者与第一陪伴者。

也正因如此，当发现“面包”丢了之后，“村长”崩溃了。他想过要报警，但由于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实在不通，稍微冷静下来后，村长选择先在小红书上发起“5000欧元悬赏”。

5000欧元，换算过来是4万多人民币，相当于西班牙普通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对于“村长”来说，这也是他当时身上能够取出的所有的钱。

“村长”在小红书上发起“5000欧悬赏”寻找玩偶。

在小红书上发笔记给玩偶“寻亲”，“村长”原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重金悬赏寻一只旧玩偶这件事，听起来就离奇和不可理喻。但是第一条笔记就有700多条评论，第二条笔记的评论超过了1100条。偶尔有劝他“成熟些”的声音，但更多人理解并共情。

“就算面包不是一个生命体，但是博主很爱它，我们养小猫小狗也是一样的，这么说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懂。”

“好可爱的宝宝，希望早日回家！”

“我朋友家的玩偶，她都不舍得放洗衣机洗，怕它们会疼。”

“我每隔几个小时都会回来看看有没有进展，希望你的面包小朋友可以早日回家。”

网友在“村长”的评论区产生共鸣。

一场大型“玩偶寻亲行动”便由此展开了，人们纷纷在评论区at出自己ip正在欧洲的熟人。有人找来了媒体；有人主动帮忙翻译，并顺手将告示同步到西班牙当地的社交平台；还有人根据以前笔记的照片，为“面包”和“村长”手绘了合照，鼓励“村长”。

很快，这场线上的搜寻行动还转移到了线下。在几天后的一条笔记中，“村长”记录道：“……把（寻玩偶）传单分了一些给当地的两个留学生小姐姐，她们还给我带了奶茶……还有华人阿姨收留了我，以非常非常便宜的价格让我暂住在巴塞罗那，我的室友还给我做了早饭晚饭，带我一起出去散心……”

“村长”在小红书上感谢大家的鼓励。

留学生、当地华人、清洁工、流浪汉，都加入到这场大搜寻当中。在接受采访时，“村长”还告诉新周刊记者，“当时整个巴塞罗那，可能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帮我找‘面包’”，整个圣家堂广场上都是寻找“面包”的告示，“村长”甚至连去吃饭都会被当地华人认出来。

“村长”听从当地人的建议，为了防止“面包”再被偷，告示的悬赏金额改为500欧元。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黄金搜寻期就要过去，“村长”也在一点点地被巨大的懊恼和悲伤情绪所“吞噬”。他一会儿后悔“自己怎么没有照顾好面包”，一会儿又觉得“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爱它了”，心力交瘁时，“村长”也将更多关于“面包”的故事分享到小红书上，比如每年10月4日，他会给“面包”过生日；比如他本来还计划带“面包”去马达加斯加看面包树，去哥斯达黎加看真正的树懒……

“村长”分享：每年10月4日，他都会给“面包”过生日。

在一张张照片、一段段独家回忆中，“面包”的存在变得愈发丰满，渐渐地，甚至连一开始不理解博主为何要为一只玩偶如此大费周章的网友，也“狠狠共情”起来。

整整7天后，奇迹突然降临，一位西班牙大叔捡到了被小偷扔掉的“面包”，并根据悬赏告示拨通了“村长”的电话。小红书上，近4万网友为“面包”与“村长”重逢的视频点赞，上千人在评论区“抱头痛哭”。其中一条热评是这么总结的：“‘面包’独自旅行了一圈，在父亲节当天回到了爸爸的身边”......

那一天是2024年6月17日。而就在前两天，“村长”又更新了笔记，“‘面包’已经回家一年啦！”超过1000位网友为这条笔记点了赞，在首图中占据C位的这只失而复得的小树懒，总能让他们想起这段关于善意与勇敢的故事。

“村长”分享找到“面包”的详细过程。

“熊熊是独立的”

小红书上还有更多参与这场玩偶寻亲行动的网友，他们的玩偶其实并没有丢，长时间的陪伴，让他们早已习惯自己身边必然有小熊、小兔、小狗、小豹子的存在，但这些玩偶是怎么来的？它们还有长相相似的同伴吗？万一有一天我真的不小心把它弄丢了，还有机会见到一模一样的玩偶吗？这些问题的答案被岁月所模糊，也是网友们发布寻亲笔记的原因。

住在杭州的bono就是其中之一。自从2024年在小红书上发布了小熊“寻亲启事”之后，一年的时间里，bono在小红书上开始连载自己与小熊之间长达17年的故事。

小红书博主bono在小红书上发布的小熊“寻亲启事”。

和“村长”最开始的故事类似，小熊也见证了bono上大学、谈恋爱、结婚生子等一个个人生的关键帧。在她因为双相情感障碍而失控时，小熊的柔软成了最大的安慰剂。在她病情缓和，决定重新“追回”男友、决定成为一位母亲时，小熊都是站在她身后，给她以勇气的角色。在她闺蜜结婚时，小熊又作为她的一个化身，被赠与闺蜜，永远地陪在闺蜜身边。对bono来说，小熊如密友、如家人，每一只小熊都有自己独特的“熊格”。

好消息是，bono已经通过数年的找寻，成功为自己的小熊组建了5熊家族。有时她会感到矛盾，“收到同款的熊越多，就好像我把感情分给了其他的熊，对原来的那几只会感觉亏欠。”

另一位博主“猫咪奶酪”认为自己的小豹子“尼尼”也是如此。去年夏天，因为“担心从小陪自己长大的玩偶在世界上没有兄弟姐妹，很孤单”，“猫咪奶酪”尝试在小红书上为它寻亲。这只仿真豹子，最初只是作为“宠物平替”在十多年前被她从广州长隆带回家，满足了一位小朋友“想养猫”的愿望。但随着博主一天天长大，“尼尼”也一直在成长，“它变得越来越有灵气”。

小红书博主“猫咪奶酪”尝试在小红书上为“尼尼”寻亲。

“被人爱过和没被人爱过的小动物玩偶，表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当被问到“尼尼”是一只怎样的小豹子时，“猫咪奶酪”变得无比热情。她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了“尼尼”：狮子座，比较社恐，是只i豹，但性格又比较浓烈，有豹子的野性，心事很重，爱为我操心，喜欢听音乐，喜欢酸甜多汁的东西，喜欢下雨天……

猫咪奶酪”带“尼尼”来到她第一次实习的地方；右图：“尼尼”喜欢酸甜多汁的东西。（图/受访者提供）

当被问到自己的玩偶小熊如果活过来，它会有什么样的性格时，在佛山念书的博主“小悦”又给出了出人意料的回答：“熊熊是独立的，我没有办法决定或描述它有什么样的性格，我只是经常幻想，如果它会说话，它说不定会骂我一顿，说我才不喜欢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小悦”没有给熊熊安排设定，却让它走进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梦里，“小时候，我每天睡前都会幻想，像如果熊熊被怪兽抓到熔浆地狱里，我会选择牺牲什么重要的事物来保护它”。

“小悦”给熊熊寻找小熊家人。

回到现实世界中，“小悦”的家人、好友也都知道熊熊之于“小悦”的意义，他们也爱屋及乌地尊重熊熊，成为熊熊的守护者——比如当她因为把熊熊落在老家嚎啕大哭时，爸爸会开两个小时车帮她回去拿。回忆起与熊熊有关的一桩桩大事小事，“小悦”觉得自己“特别幸福”：“熊熊已不只是一只小熊，它浓缩了很多家人和朋友对我的爱。”

或许毛茸茸这种材质，本身就擅长吸收吧。注入玩偶的爱，被100%地吸收，赋予毛绒物品以生命，让它们活过来，给人回馈以同等的爱——在毛绒玩偶上，爱的作用力也是相互的。

今年夏天，“猫咪奶酪”就要去新加坡留学，出于对“尼尼”安全问题的考虑，她会将它留在家中，由自己的双胞胎妹妹照顾。这也是“猫咪奶酪”第一次与“尼尼”长时间的分离，所以最近的她“每天都争分夺秒地想跟它多待一会儿，每天看着它都能哭出来”——她的这些情绪，“尼尼”都能感知。

“猫咪奶酪”给“尼尼”做的表情包。（图/受访者提供）

当年天天抱着玩偶，把玩偶当成自己孩子的女孩，如今有人真的已经成为妈妈，有人即将远赴南洋求学，但玩偶仍然是她们人生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仍能给她们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小红书博主“嗯嗯嗯”的小熊是小红书玩偶寻亲行动中较“高龄”的一位，小熊是90后，今年32周岁。从3岁起，小熊就陪在她身边，作用就是为了能“接住”还是婴儿的她，防止她半夜掉到床下。“嗯嗯嗯”从此养成了习惯，每天晚上都要摸着小熊的鼻子才能睡着，久而久之，小熊的味道也和她变得相似。

30多年间，小熊经过了多次缝缝补补的改造，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嗯嗯嗯”觉得“它依然是我最珍爱的妹妹，在它身边让我倍感安心，我们是彼此的家人，希望它能陪伴我年年岁岁”。

小红书博主“嗯嗯嗯”陪了她32年的小熊。

“我们的大人躯壳中，

都装着一个小孩”

临床心理学中有“正向退行”这样的理论，指出人适度地回到儿童阶段的情感表达、幻想体验、游戏状态，其实是对抗压力、恢复能量的一种健康机制。一只崭新的毛绒玩偶，或许已经能降低皮质醇水平，给我们带来充盈的多巴胺，但唯有那些被时间和记忆腌入味的玩偶，才能真正扮演起我们与现实的缓冲层，它们是我们情感的一个锚点，有着永远熟悉的气息和触感、有着永远能接纳我们的确定性。

这样的小熊，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只。但相类似的故事，在小红书上还有许多。

给玩偶“寻亲”或许是这些故事的起点，但能不能找到已变得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发现对玩偶抱有如此深沉情感的并非自己一人。

“嗯嗯嗯”从没想到过，两张照片搭配一行文字的笔记，竟然收获了超过13000次的浏览量和917个赞与583条评论。在评论区里，网友们纷纷晒出了自己的“熊熊们”，有人随身携带1994年“出生”的小熊；有人直接祭出7只毛绒玩偶组成的全家福；最高龄的一只已经41岁。

在“嗯嗯嗯”的评论区里，网友们纷纷晒出了自己的“熊熊们”。

“嗯嗯嗯”在评论区找到了和自己的“老熊熊”一模一样的姐妹，“小悦”的熊熊也成功寻到了同款亲友，但她并没有“横刀夺爱”买回来，她只是与另一位“熊主”聊了一整天。他们分享熊的专属相册，聊各自熊的来处、打扮风格，聊熊们如何过日常生活……

“真的有人在不同的地方也爱着小熊。”“小悦”清晰地记得对方说的这句话。

“虽然我们隔着屏幕，是互不认识的人，但我会有那一整天，甚至后面几天都被点亮了的感觉。”“小悦”告诉新周刊记者，是小熊让这世界上几十亿根平行线中的两根突然有了交点，短暂的相聚，也有其莫大的意义。

“小悦”手机里关于熊熊的专属相册。（图/受访者提供）

小红书上的玩偶寻亲，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让人们回望过去的自己，让他们有机会给自己也给陌生人隔空送去了一个大大的赛博拥抱。在这些笔记中，有人拾回了那个像玩偶一样被丢掉的弱小的自己，有人放下了无法道别的遗憾、有人重新审视自己的原生家庭——原来那么好。

就像一个放大器，让生活中“不值一提”的爱，得到了回响。

“嗯嗯嗯”在采访最后时说，“希望我的笔记能够唤起大家心底的那一份柔软。”原来，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伙伴接住了我，而更广阔的爱和共鸣可以接住我们。

：糕子

校对：严严

排版：鹿子芮

文中未标注来源图均为小红书App截图

封面：小红书博主@嗯嗯嗯 的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