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肖潇 北京报道

“生成式AI既不是工具，也不高效，更不廉价。它是一台有缺陷、具有破坏性且运行成本高昂的复印机。”

在有“动画界奥斯卡”之称的安纳西国际动画电影节召开之际，多家工会机构联合发表了一份紧急声明《动画行业陷入危机：面对AI的使用，各国工会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并面向监管者和行业高层提出三项明确主张。

签署的25家组织主要为欧美大型行业工会，包括西班牙视频游戏工会、法国动画和视觉特效工会，美国、比利时、荷兰、爱尔兰等国动画工会。

在动画影视行业，AI的迅速普及和法庭对抗正在双线并行。21记者从国内头部动画电影公司了解到，在国内，AI生成亦已进入实际制作中，《哪吒2》等电影均有实践。与此同时，就在上周，全球最大的图片版权商Getty Images 在英国高等法院起诉 Stability AI，指控其未经许可，使用数百万张照片来训练其文生图大模型。

这份最新发布的紧急声明，最主要担心的是就业替代问题。声明认为，AI不仅基于受版权保护的作品进行训练，却并未经过创作者授权，更逐步挤压人类创作者的生存空间。“用受控制和偏见的创造力替代了人类独有的创造力，会导致永远无法恢复的人才和知识流失。”

对此，多家工会引用了国际劳工组织的研究，明确提出应以“3C原则”作为未来AI发展的底线：

第一，同意原则。必须在获得作品作者（知情）同意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受版权保护的作品来训练AI。科技发展不能以牺牲创作者权益为代价。

第二，补偿原则。如果被AI使用，创作者应该获得公平的补偿，包括AI生成内容中的插图、动画、文字、配音、肖像或图像。

第三，控制原则。创作者要能控制自己的作品、身份、创意如何被AI使用。这种控制需要确保创作者的IP和劳动声誉得到尊重，充分协商雇佣条件，确保创作者的自主权。

值得注意的是，这份声明提到，动画行业本身正处于深度调整期。“动画行业在过去几年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流媒体的经济效益已被证明毫无利润，而那些被虚假承诺雇佣的员工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大规模裁员、外包、并购加剧，最终导致工作室倒闭和预算不断缩减。”

简单来说，现实背景是，流媒体虽然成为过去两年动画内容增长最快的发行渠道，但商业化路径却远未成熟。无论是Netflix、Disney+等海外平台，还是B站、字节跳动等国内厂商的动漫项目，多数动画内容难以实现盈利，反而在账面形成亏损。与此同步而来的，是创作者失业潮与制作工作室集中“瘦身”。

在行业结构性调整的同时，AI进一步加速了“低成本替代”。参与声明发布的美国动画工会（The Animation Guild, TAG）在今年1月和9月发布的两份AI调研报告中均指出，生成式AI正对动画行业构成系统性威胁，角色设计、背景绘制、3D建模等基础岗位首当其冲。

报告调研了300名传媒行业管理层，结果显示，约78%的动画相关企业计划在未来三年内引入GenAI技术，其中51%用于3D动画制作，41%用于2D动画创作，25%计划将AI引入剧本开发流程。

在国内，尽管动画产业仍处于快速成长阶段，但生成式AI已开始进入实操层面。

在今年现象级动画电影《哪吒2》中，深度参与《哪吒2》制作的上海红鲤文化公司就曾在采访中指出，目前AI主要运用在美术前期，可以极大提升电影的工作效率，降低成本。但公司执行制片人也坦言，“目前AI运用还无法达到比较复杂的阶段，想要保持整体画面的统一、动作捕捉等，依然需要人力制作。”

另一家国内头部动画电影公司的一线员工亦向21记者透露，该公司已尝试将AI用于“数字绘景”环节，主要负责生成星空、山水、云层等背景画面。

“有些画面本来就很耗费人力，也做不出一些效果，这时候就会考虑用ai，尤其是在制作周期很紧张的时候。”前述员工表示，公司会结合画面制作难度、内部资源、计划周期去综合判断用不用AI。目前使用量还比较小，也未有系统化的应用流程，但公司已经在评估，如何在整体制作流程中更好地使用AI。

从业者一方面对AI的潜力感到兴奋，另一方面也意识到版权与法律责任问题的底层问题远未解决。尤其在内容版权方与AI公司之间，围绕训练数据来源的版权诉讼正不断升级。

2023年1月，Stability AI、Midjourney 与 DeviantArt遭多位插画师集体起诉，原因是这些AI模型在训练过程中据称使用了数十亿张未获授权的版权图片；

今年6月，全球Getty Images 在英国高等法院起诉了 Stability AI，指控其未经许可使用数百万张 Getty 照片来训练 Stable Diffusion模型，并输出了带Getty水印的图像。

而在国内，引发行业广泛关注的是2024年2月广州互联网法院审理的“AI奥特曼”案。法院认为，某AI公司在提供服务的过程中，侵犯了原告对案涉奥特曼作品所享有的复制权和改编权，应承担相关民事责任。

但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训练AI能不能构成合理使用”，广州互联网法院并无直接回应，目前国内也尚未做出明确的司法判决。这起案例更多侧重于判断AI的平台责任，即是否履行了关键词过滤、内容审核的平台义务。随着AI在创作产业链条中参与愈深，版权边界、平台责任、创作者利益等问题的冲突，还会愈发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