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AI，才能知道如何做AI游戏。

整理/王丹

AI，可能是近几年最受争议的话题之一。

从期待它还原真实的《头号玩家》，从AI相关创业的投资热，到从业者恐慌被AI抢工作，到市场上开始出现AI游戏但被吐槽没有意思……如今，AI大模型仍在飞速更新，它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能力。但大家曾畅想的「颠覆业界的全新AI游戏体验」，仍未出现。

AI游戏到底是泡沫，还是属于它的时代仍未到来？

前不久，葡萄君参加了43 College与易论Al联合发起的线下沙龙43 Talks。期间，405游局播客主理人筱宁 （兼主持人），趣丸集团VP、《屠龙之术》主播庄明浩，奇绩创坛被投企业、喵吉托游戏创始人李驰 （Jesse），AI乙游探索者、游戏制作人Roi，前金山云合伙人、伊克罗德创始人黄国华 （Ivan）等嘉宾，就AI和AI游戏的过去、现在、未来，进行了一场圆桌讨论。

从左到右：筱宁、Roi、李驰、黄国华、庄明浩

在他们看来，市场对AI的期望开始下降，不全是坏事，这为后面的AI游戏「超越预期」提供了更多可能。

至于这几年AI游戏被市场吐槽“没有意思”，或许也不代表AI游戏真的不行：融入AI，意味着在游戏里加入不可控的概率内容，业内出身的传统游戏策划，其思路反而无法适应；不少大厂都在尝试AI，但更多是观望，在明确有可得收益之前，谁也不敢拿几亿去打水漂；《Whispers from the Star》《AIvilization》等试水产品，仍在探路……

游戏从立项、研发，到最后上线，尚且需要时间周期。尤其是AI大模型频繁更迭的当下，AI游戏更需要时间成长。或许就像百度集团资深副总裁何明科所说：「短期被高估、长期被低估是包括AI大模型在内的技术变革的宿命。」

以下为圆桌内容整理 （为方便阅读，部分内容顺序有所调整和删减）：

筱宁：其实从2023年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一些AI游戏项目面世，包括到今年也有一些新的作品，但市场对目前大部分AI游戏的评价基本是「没那么有意思」，甚至可能对AI游戏这股热潮感到有些失望。你们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Roi：2023年应该是全世界投资AI最疯狂的年代，每个投资人都觉得「我今天不搞出三个项目来就会掉队」。但过了半年，因为有大模型AI的问题，加上那会儿没有新的模型出来，市场一下子就冷了——大家觉得AI是个泡沫。那半年，我们整个团队也都处于低谷期。但过了一段时间，AI模型进步了，大家发现这事好像又可以做……

因为经历过那时的大起大落，我觉得有句话说得挺对的：「短期被高估，长期被低估」是AI的宿命。

而且我觉得AI这波，跟元宇宙那波还不太一样。元宇宙是大家基于AR提出来的，但AR的技术经验非常快就消耗完了，它并没有像AI这样不停迭代出来新模型、持续更新让人惊喜的东西。所有我还是比较看好、相信AI这个方向的。

李驰：Roi提到AR，我感同身受。AR经历了非常高的泡沫，之后迅速跌入谷底。这和AI不一样，AI每天都在日新月异，每周都有新模型：前不久Claude更新4.5，没几天GPT又更到5.1，每天都有新的「最高级」产品冒出来……这和AR有很大区别。

经历过近5年后，我会觉得AI实际上就是不断的潮涨潮落，仅此而已，所以对我来说其实也没太大冲击了。

而且现在市场对AI预期下滑，可能是好事。大家不会再抱有「不出几年，AI实现《头号玩家》」的超高期待，对AI的考虑会更实际一些。这之后，如果AI生成的产品，能比用户预期高出哪怕一点，都会有机会收获不错的市场反馈。

筱宁：今天到场的策划观众比较多。很多游戏策划在接触到AI后也会疑问——未来要制作AI游戏的话，策划需要的能力是否和先前制作传统游戏会不一样？最好有哪些特质？

Roi：一个是对新事物catch up的速度，另一个是要对AI非常感兴趣。

我认为用AI做游戏，和用传统流程做游戏，有很多思路上的差异。因为AI是一个不那么可控的东西。而传统意义上的好策划，会偏向于设计精巧、可控的系统。这和AI的强项本身是背道而驰的，所以有些策划会觉得AI很笨、很难用。

我觉得有机会做好AI游戏的人，不仅得有游戏策划的能力，还要对AI有足够的热情，愿意基于AI的强项来设计玩法。这事最重要的，可能不是能力，而是意动力，是和motivation相关的东西。

李驰：我有个暴论：我认为能做好AI游戏的策划，可能不会是业内的游戏策划，他不应该是接受过传统策划流程熏陶的人。

首先他得知道AI底层的一些核心逻辑，比如AI里面的概率转化大概是怎样的，有了这些background后，他才能够借助AI来实现某种体验。

事实上我接触到的大多策划，都对AI很反感。他们在设计游戏时，想的唯一问题是「我怎么通过传统的方式，来为玩家提供某一种反馈，映射某种比较好的体验？」。但AI游戏的逻辑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因为你引入了一个概率性的概念，所以整个游戏的设计思考逻辑都要变。从这个角度说，你必须很好地理解AI，才能知道如何做AI游戏。

我自己创业两年多，明显感觉到有些策划不懂如何给AI写Prompt，不明白为什么有些Prompt效果好、有些效果不好。因为他们日常生活中就没有和AI进行大量交互。

所以我觉得，一个好的AI游戏策划，可能会偏技术出身，同时又对游戏设计有一些自己的理解。

Roi：我不完全认同这个说法。

早期很多设计师在炼LoRA的时候，我们团队探讨过一个问题：全中国有多少人，能炼出非常好的LoRA？是200还是2000还是20000个？最终真正能把AI图像模型炼出来的人，可能只有1000以下的规模。

因为这事既需要设计师对AI模型的认知，又需要设计师有审美。它有点像个不可能三角：它需要做技术的人往审美那边靠，也需要做设计的人往技术这边靠。它永远不是「只需要技术」或者「只会美术、只会策划」就能达标的事情。

所以传统策划、传统技术，理论上来说我不觉得哪边就更有优势。最终还是看谁ctach up得更快。

筱宁：那你们觉得，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懂AI？是了解大模型如何运作就算懂，还是要看过论文后能复现模型才算懂？

庄明浩：我们这些江湖道士是不懂的。无论是论文还是代码，都不懂。但至少得找到自己能看懂的东西，比如说行业发展趋势。

就我个人来说，我经常做PPT，第一次感觉到可以在PPT里用到AI，不是因为我看了什么第三方的评价、打分，而是因为我内心非常熟悉做PPT这件事，清楚了解我的PPT要呈现什么东西，所以才知道AI能如何在这件事里帮到我。

黄国华：前不久有家企业的董事长，和我们聊AI，说需要我们团队帮他做一件事：赋能公司所有员工，让所有人都懂AI。

我们问他，你要全部员工都懂AI，是为了做什么？

我们分不同工种来看。你告诉我们IT是公司的核心部门，自己有做内部的ERP系统，那IT部门的员工需要懂AI到什么地步？再说主要负责retail的产品经理，什么叫懂AI？他懂到能copy才叫懂嘛？还有财务，他们是要知道如何copy AI，还是需要知道怎么用AI来产生很漂亮的图像？……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问题：老板希望各个工种的人懂AI，究竟目的是什么？希望以此实现什么？从这个问题倒推回来，我们才能说各个工种需要什么样的AI能力。

李驰：我认为核心还是看你要做什么，你对自己的产品有什么要求。

我觉得AI现在本质上就是一个野兽，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把控它的context，那它就会经常出现一些 Out-of-Distribution（OOD，模型在训练数据分布之外的数据输入，通常意味着测试数据与训练数据不符）的feedback，这些feedback可能直接导致游戏缺失沉浸感。那么好的AI游戏策划，就应给AI设置边界——AI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用哪些工具，能感受什么，该遗忘什么……

这些其实可以统称为context engineering的能力，核心在于了解AI的注意力机制、底层原理。不懂这些，势必会面临上下文逻辑偏移的问题。

Roi：除了知道怎么让AI不做你不希望它做的事情，我觉得还需要懂得如何放大AI的优点。游戏的体验，永远是「做出一个非常强的点，比做出八个平平无奇的点，更有价值」。

了解AI底层，对于排除AI失控、不好的点来说，确实重要。不过在我们团队，我会让研发去做这件事。就分工来说，我作为策划、制作人、产品经理，我更多要做的是去找AI的闪光点。

观众提问：最近半年或一年，你们印象比较深的AI应用或AI游戏，有哪些？

庄明浩：《AIvilization》。虽然它的数值、策划设计看起来乱七八糟，但小镇的沉浸感能让用户感受到，AI这个事情是在往前走的。

黄国华：我的一个朋友在韩国电影行业，他们团队做了个实验，邀请一些观众，在正式观看影视作品前，先用一套设备来给他们展示不同的场景，并探测这些观众的情绪拨动。他们认为，某些文字、画面、音乐，会调动人的情绪，使得观众对电影更加感同身受。

我觉得或许未来AI游戏也可以做类似的事情，比如用AI对受众情绪进行分析，而后动态调整剧本。

李驰：我最近印象比较深的是空扇区，它是一个OC社区App，用户可以在里面捏OC，设定OC的性格。你甚至不一定非得捏人，捏猫也行。

相较于常见的「捏个OC和自己聊天」应用，我感觉它更有活人感，因为空扇区是把OC放进社区，让OC和OC互相交流、过自己的日常，你可以观察AI之间产生的交互，也可以和其他OC的创作者交流。

它有点像养崽的体验，我觉得这其实是当代OC的一种情感寄托和表达。

Roi：我会推荐一个叫《Status》的产品。

它其实是一个AI Roleplay模拟器游戏，界面做得非常像App。你在游戏里可以设定自己的背景，创建自己的社交账号，而后很多名人 （AI）就会来和你互动，而游戏给玩家设立的目标是「涨粉，让自己成为大网红」……它把AI模拟和多人社会的概念，以一个非常低的成本做了出来。

观众提问：目前很多AI是做视觉内容生成的，你们觉得AI生成听觉内容，未来前景如何？

Roi：现在市面上有一些以偶像、娱乐圈为题材的女性向游戏。假设我们让游戏里的AI偶像，给玩家写一些专属于玩家的音乐作品，那我觉得用户可能是会感兴趣，甚至可能愿意付费去获取内容。

除了音乐，还有语音。乙游圈子的用户，很难做到对配音演员完全满意——演员状态下滑、声线下滑，包括演员本身的绯闻，都会干扰玩家对游戏中角色的情感投入。站到游戏厂商的角度来说，找配音演员要约档期，如果这个声线火了，还可能约不上……这也是比较麻烦的事情。我记得网易之前就做过尝试，让AI模仿演员的声线生成配音。

李驰：从效率和性价比的角度出发，如果AI达到的效果，和真人配音、真人做的音乐没有太大区别，为什么不用呢？特别是对于创业团队来说，约配音演员的档期，背后消耗的时间、资金，都是成本。

筱宁：我想到两个比较具象化的例子。

一个是之前内测的AI陪伴应用。当其中的角色和用户的好感度达到一定等级时，角色会给用户写一首歌；此外，《EVE》的角色还会帮用户点奶茶外卖。当时AI写歌、点奶茶的事，在网上引发了一定的传播和讨论，有人说收到AI为自己写的、定制的歌，感觉很好。说明在某些体验上，用户确实存在定制化的需求，所以融入AI可能并非纯粹是降本增效的考虑。

之前葡萄君测试《EVE》

就收到了AI点的奶茶外卖

再一个是本地化，现在很多游戏有出海的需求，而配音在本地化的过程其实是占比相当大的一项工作，这里面或许未来也会有AI的发展空间。

观众提问：展望2026或者2027年底，你们觉得AI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它的终极形态会是什么样？

庄明浩：这条路很遥远，往前走的路径可能有上万条。而这些年我们可能也就走了五步么七步。哪怕到了明年、后年，就算模型能力继续提升，你要说AI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得不现实。

而且听完其他嘉宾的分享后，我觉得游戏的立项周期也是个问题。从游戏立项，到研发，到把产品端出来给用户体验，这个周期相较于AI大模型周更、月更的速度来说，慢很多。

李驰：周期确实是个有意思的视角。

目前就整个行业来说，确实有不少大厂都在尝试AI。比如米哈游。不过说实话是一个比较早期的项目，它可能不算是完全的All in。

国内大多厂商没有下定决心去做，因为现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爆火的AI游戏，也没有任何产品能在短期内证明这件事能够明确提供收益，所以大家还在观望。我们看到有一些厂商，比如完美，会做一些小型demos来验证可能性，但也还只是在验证中；网易等厂商，会选择在自家游戏里融入AI，但我觉得这不算是真正改变AI游戏格局的模式，它只是厂商在有限的投入下，去和自家业务做结合验证……

目前没有太多厂商敢真正意义上下决心，投个几千万、上亿的成本，来做全新的AI游戏体验。但我相信明年、后年，会有越来越多的公司愿意花更多的成本，来探索尝试。

筱宁：大厂挖掘新鲜玩法、推出对应产品，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比如自走棋，最早是巨鸟多多这样一个小工作室，在《DOTA2》游廊上做出圈的。但今天爆火的自走棋产品，是《金铲铲之战》，而《金铲铲之战》是在《DOTA2》游廊自走棋之后，过了可能2-3年才上线。

反过来说，市场上始终需要有更多人去探路、慢慢往前走。包括目前已经和玩家见面的一些AI游戏，虽然有人吐槽说这些产品做得不完整，但它们都有在往前走。比如《AIvilization》在小镇里放了上万个AI，它的玩法设计不完美，甚至可能可以说没有玩法，即便如此，很多人第一天上手体验时，依然能感受到有趣、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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