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重庆8月4日消息（记者王海 通讯员敖一航 蒋昆 ）在重庆市渝西监狱，监管区罪犯活动区域外墙上，显示着一幅标语：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

每天清晨，监狱民警准时组织罪犯起床、集合，开启程序化一天，直到夜间收舍、点名、就寝。

监管区墙上显示着“灵魂三问（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刑满释放是罪犯服刑终点。在此之前，他们失去自由的时间都要用来回答那道“灵魂三问”。答案是：罪犯、监狱、改造。

“过敏”的监狱

“嘴张开。”监区民警李飞侧着头，将服药罪犯的口腔前后看了一遍。确认药物已经吞咽，李飞才示意“下一个。”

罪犯服药不是小事。比如含有扑尔敏成分的感冒药，很常见，但过量服用可能会引起昏迷、幻觉，甚至是呼吸抑制。所以监狱要求“送药到手、看药入口、咽下再走”。一个月里，李飞大约会在300多名罪犯口腔里，落实这条管理制度。

民警发放药品“送药到手”（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监狱面对的风险隐患，社会层面很难想象。“人群高度集中，要防鼠患，但灭鼠药又不能用。”七监区（配餐中心）监区长陈忆说，“警猫”是监狱一大特色。带项圈的狸花猫从绿化带窜出飞奔而过，民警们都知道“那种就是带‘编制’的。”

“警猫”是监狱的特色（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许多习以为常的观念，在监狱会因安全因素的考量放大、聚焦。何况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高墙内更是各类风险因子的集合，民警常常面临艰巨挑战。

洗碗的钢丝球丝，可能会被罪犯利用，连通电池正负极发热后违规吸烟；一件衣服可能当作绳结，用于攀越脱逃；就算是一枚指甲盖，也可能成为划破手腕的利器……

看不见的隐患就是最大的隐患。这就是为什么，监狱民警总是“安全过敏体质”。他们的过敏源往往是：一段绳子、洗发液瓶子里的弹簧、半截口罩鼻夹，或者是一个变质的苹果。

用“魔法”打败“魔法”

监区长黄颖出了名的记性好。他熟悉监区绝大多数罪犯的基本情况、家庭关系、刑罚信息，甚至记得包管罪犯的孩子“高考上了重本线”。

民警黄颖正在执勤（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几年前，央视有一档节目《挑战不可能》。监狱系统民警去参赛，从几十个被幕布遮挡一晃而过的身影中，准确识别出主持人指定人员。在日常工作中，“背点名”是黄颖等民警们必须具备的基本功。在上百名罪犯中，通过后脑勺、侧脸、步态特征，甚至是嗓音、口音、咳嗽的方式，迅速识别罪犯。

这不是监狱的“内卷”。要战胜罪恶，很多时候就要先憋口气，把脑袋沉入水底凝视深渊。

罪犯王某给民警杨刚留下过深刻印象。“入监时就有一些奇怪行为，用牙膏洗头，用印泥把眉心涂得一片红。”杨刚在观察、记录，但不动声色。

民警杨刚正在协调工作（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一个凌晨，王某突然从床上挺身，抛出5个写有“金木水火土”字样的小纸团，随后大吼一声：“此地与我八字相冲！”把整个监舍的罪犯都吵醒了。

杨刚很早就做过预案，迅速处置、管控。第二天，半个月前联系好的精神卫生中心专家到监狱会诊，迅速给出诊断意见和治疗方案。

民警周栩铖也有过这样的“博弈”。罪犯戴某入监时跛着左脚，一瘸一拐，但周栩铖总觉得“有点不像”，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2个小时的个别教育，戴某在预先搭建的谈话框架、语言测试中，逐渐放松心理防线。谈话结束，跛行的左脚变成右脚，但马上反应过来，看民警的眼神“有点慌”。

场面一度尴尬。周栩铖没有笑场，眼神反而锐利起来，问了句：“你转移了吗？”

监狱民警要有“鹰”一样的眼睛，还要会用“魔法”打败“魔法”。

“隐秘”的警察

办公室民警熊姝琪有一个习惯：在汽车尾箱放一顶警帽。手机屏保是动漫警察形象，去年单位工会搞活动，他把奖品都换成了警察小熊摆在儿子床头。

这不是迷信。任何一个警种，每一个民警，应该都会有一个朴素的坚信，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警服有震慑罪恶的力量。

作为管理罪犯劳动习艺的科室负责人，民警王力又是另一种“画风”。如果不穿警服，陌生人可能会猜测他的职业是电工。办公室常备万用表，摆龙门阵聊到机械、设备，他话就多了，就差在上衣口袋夹根电笔。去开家长会，老师让提建议，王力很认真，指出了几个用电安全隐患。妻子在旁边轻轻踢了一脚，“喊你赶场，你要抵黄！”

民警王力是“工具达人”（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职业会隐秘地塑造人。高墙里面，“对安全极致追求”会像雕版印刷术，把一些东西刻在民警身上，成为他们的习惯、心理、思维逻辑。

“人真的可以改造吗？”入警培训时，有新民警提出过这样的疑问。许多罪犯，因为长期好逸恶劳，多次服刑改造，他们的人生轨迹始终在监狱和社会之间徘徊。

“世界上没有不可认识之物，只有尚未被认识之物。”渝西监狱副监狱长王成艺说，监狱一定要有“不抛弃、不放弃”的坚定，因为每挽救一个迷途灵魂，就会减少数个家庭的悲剧，“我们的社会才会平安。”

有人调侃，罪犯是有期徒刑，监狱民警是无期徒刑。“我竟无法反驳。”监管区不能带手机，民警总是“失联”，休假才学到的互联网“新梗”，朋友也开玩笑说“村里网通了。”

这个鲜有镜头聚焦的警种，几乎隐秘在公众视野“盲区”，但却一直在“斗争”前沿。

渝西监狱教育改造中心（央广网发 敖一航 摄）

在渝西监狱，教育改造中心楼顶上立着15个大型不锈钢字体：惩罚与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宗旨。偶尔，在黄昏时，远处箕山山脉飞来的鸟群会在字体上停脚，随后飞走。没人知道它们是飞向了别处，还是飞回了山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