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次大陆南端，与印度隔海相望，被誉为

“光明富庶的土地”的岛国斯里兰卡，正经历着一场自

1948

年独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汇率崩溃、通胀高企、债务暴雷。早些时候，国际信用评级机构惠誉将该国的主权信用评级下调至“

CC

”评级。理论上而言，斯里兰卡已经国家破产。

从地图上一看就知道，斯里兰卡的地理位置极佳，一边是马六甲海峡，另一边是波斯湾、亚丁湾，这里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海上贸易航线，非常适合经济发展。此外，斯里兰卡拥有丰富的动植物和矿产资源，是世界三大产茶国之一，是世界前五的宝石生产国。拥有如此优良的自然禀赋，斯里兰卡是如何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呢

?

斯里兰卡历史悠久，早在

2500

年前，雅利安人就移民至此建立僧伽罗王朝。中国古代曾叫这里为狮子国、师子国、僧伽罗，锡兰，再后来叫斯里兰卡……斯里兰卡是个为数不多的独立王国，直到

16

世纪先后被葡萄牙和荷兰征服统治，逐渐失去对自身命运的掌控。

19

世纪沦为英国殖民地后，与世界市场融为一体。香料、咖啡、橡胶、茶叶，因殖民者的需要引入的作物，塑造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走向。无论旅游、服装、茶叶、航运、侨汇这些支柱产业，还是基建、能源、食物、药品这些国计民生，斯里兰卡早已被外部力量牢牢拿捏在手心里。

从投资者角度来看，今天的斯里兰卡经济与百年前的无本质区别，国家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仍取决于能否以优惠条件吸引足够的外资。这种高度外向型的经济决定了斯里兰卡只能在高债务、高通胀、高赤字和低外汇的钢丝上危险行走。

斯里兰卡

的

政治脉络

斯里兰卡作为英国前殖民地，

1948

年独立（当时叫锡兰，

1972

年才改为现在的国名），和印度一样是英联邦成员国，采取的是总统共和制。斯里兰卡最惨痛的教训就是，一个新生国家若无法处理好种族、宗教、语言等问题，越混越差。

一人一票制，不一定是国家的最优选择。建国之初，

800

万僧伽罗人（信仰佛教）轻而易举地以多数票击败了

200

万泰米尔人（信仰印度教）。将官方语言从英语转为僧伽罗语，把一个没有官方宗教的国家转定佛教为国教，导致泰米尔人严重不满国家政策。

1956

年，一个叫班达拉奈克的律师，靠民粹主义和沙文主义当上总理。本是基督教徒的他皈依佛教，实行独尊僧伽罗语和佛教的政策。讽刺的是，班达拉奈克执政仅三年，就被一名激进的僧伽罗僧人暗杀身亡，理由是佛教化的政策进度太慢。

冷战时期，美国通过大力资助斯里兰卡、缅甸等东南亚国家的佛教组织，以对抗共产主义。僧伽罗人对少数种族的政策，致使泰米尔人最终决定武装起义，成立猛虎组织。

1983

年，斯里兰卡爆发内战，这一打就是

25

年，劳民伤财。

2000

年，斯里兰卡进入拉贾帕克萨家族统治时代。

2005

年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担任总统，任命其兄弟担任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为国防军常秘，统管三军，最终

2009

年击败猛虎组织，结束内战。

2010

年，斯里兰卡议会通过了宪法第

18

条修正案，总统由民众直接选举产生，任期不受限制，集国家元首、政府首脑、武装部队总司令于一身，而且不对议会负责。

2019

年戈塔巴雅担任总统，前总统马欣达转任总理，长兄查马尔担任农业部长，最小的哥哥巴西尔担任财政部长，侄子纳马尔担任体育部长。这样，斯里兰卡政府彻底变成了拉氏家族政府。近

30

年内战耗尽了民族主义激情，民族矛盾反而不是今天斯政治的核心议题，朝野两党的斗争焦点转向是否要限制总统权力。

斯里兰卡

的

经济图谱

斯里兰卡国土面积

6.56

万平方公里，大概相当于两个海南省的面积。从产业结构看，发展中国家斯里兰卡的经济支柱不是制造业，而是服务业。旅游业是除海外斯里兰卡人汇款、服装出口之外的第三大外汇收入来源。

上世纪

40/50

年代，因二战及朝鲜战争对橡胶等物资的需求，斯里兰卡曾出现过一段经济繁荣期。上世纪

70

年代，斯里兰卡在南亚率先实行经济自由化政策，大力吸引外资，推进私有化，逐步形成市场经济格局。

1991

年，斯里兰卡的

GDP

为

90

亿美元，人均

GDP

为

463

美元。这个水平虽然不算高，但印度人均

GDP

才

303

美元，比斯里兰卡还不如。

上世纪

90

年代，斯里兰卡整体经济增长缓慢，

2001

年

GDP

增长到

158

亿美元，到

2008

年就增长到

407

亿美元，

7

年时间增长

158%

，人均

GDP

达到

2037

美元。当时中国人均

GDP

也才

3468

美元，印度人均

GDP

更是只有

998

美元。

2009

年内战结束后，彼时的总统、即现总理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提出“马欣达愿景”，旨在“将斯里兰卡转变为富有环球战略意义的经济中心”。斯里兰卡通过一系列背债扩建，

GDP

增长率一度飙升至

9.1%

。拉贾帕克萨政府计划重建被内战破坏的基础设施，大力投资港口、机场、公路、电力、电信通讯和供水灌溉。但长期内战导致斯里兰卡外资流失，基础设施投资加重了政府的外债规模，且远远超过其偿债能力。

斯里兰卡内战结束后的十年，旅游业便成为其最主要的外汇来源。

2013

年入境斯里兰卡人数为

127.5

万人次，旅游业收入

17.15

亿美元；

2017

年入境人数增长到

211.64

万人次，旅游收入占比超过

GDP

的

10%

。斯里兰卡成为不少印度人、俄罗斯人、欧洲人的打卡胜地。

2018

年，斯里兰卡

GDP

达到

880

亿美元，较

2008

年增长了

116%

。

但

2019

年的连环恐怖袭击，成为斯里兰卡经济暴雷的分水岭。

2019

年

4

月

21

日，是个普通的周日，上午

8

点

45

分，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圣安东尼教堂上的时钟定格在这一刻。巨大的爆炸声、教堂墙壁上残留的血渍和街头上惊恐的人群，告诉人们这里正在爆发触目惊心的惨剧。

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当地香格里拉酒店又发生了爆炸。紧接着，科伦坡肉桂大酒店、金斯伯里酒店、尼甘布市圣塞巴斯蒂安教堂、拜蒂克洛市圣塞巴斯蒂安教堂发生连环爆炸。这一天，斯里兰卡

3

所教堂、

4

家酒店以及住宅先后九次遭遇炸弹袭击，造成

300

多人死亡、

500

人受伤。

为什么要袭击斯里兰卡呢？斯里兰卡国防部称，此次爆炸案是

“对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市枪击案的报复”。报复新西兰，却拿斯里兰卡开刀？明显就是恐怖分子，打不过欧美国家，就“柿子捡软的捏”，将目标转移到安防力量不足的，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并针对一些西方人聚集的酒店和教堂进行报复。

恐袭事件开始，斯里兰卡旅游业的收入一蹶不振，半年之后才有复苏迹象，等到俄罗斯人回斯里兰卡过冬度假。但紧接着，

2020

年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全球旅游业遭遇毁灭性打击，更将脆弱的斯里兰卡经济推入深渊。

2020

年，斯里兰卡经济萎缩到

807

亿美元，

20

万人失业，旅游收入一年损失近

50

亿美元。

斯里兰卡工业基础薄弱，生活必需的能源、工业用品以及农业化肥都靠依赖于旅游创汇再进口。

2021

年下半年，欧美世界逐步取消旅游禁令，斯里兰卡旅游业看到希望的曙光。斯里兰卡政府还将

2022

年定为“斯里兰卡旅游年”，目标是到

2025

年从旅游业创造

100

亿美元收入，以重建国家外汇储备和主权债务，但斯里兰卡糟糕的财务报表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入不敷出的斯里兰卡财政

多年来，斯里兰卡一直处于贸易逆差。

2019

年，斯里兰卡政府推出一系列经济改革政策。推广有机农业，创造更高的农业出口收入，禁止使用任何化学肥料。将增值税从此前的

15%

降至

8%

，还取消了建设税等一系列征税项目，以刺激民众消费需求增加，给国家经济增长注入更强动能。

然而，现实与理想存在着巨大差异。农业改革方案导致大量农田产量不足，全国稻田产量下降至少

30%

，加剧本国粮食供应缺口，斯里兰卡政府不得不放松化肥禁令。减税计划则在刺激民众消费的同时，也加大了政府进口商品采购金额，加速外汇储备“消耗”，减税后政府财政收入大幅减少，更无力支付大量进口商品账单。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斯里兰卡政府，

2020

年

3

月，实施了一项范围广泛的进口禁令，包括部分食品、药品和汽车在内的大量商品被禁止进口。进口禁令加剧了国内商品紧缺，进一步推高物价。

2021

年

8

月

31

日，由于当地的商业银行耗光了进口所需的外汇，斯里兰卡宣布因食品短缺而进入紧急状态。

2021

年，该国的贸易逆差从

2020

年的

60.08

亿美元扩大至

81.36

亿美元。

为在疫情期间刺激出口，斯里兰卡政府加快印钞。仅

2021

年，人口

2200

万规模的斯里兰卡就印刷了

1.4

万亿卢比，创下历史纪录。大规模印钞击溃了斯里兰卡脆弱的经济体系，通货膨胀进一步洗劫了普通家庭的购买力，加重了粮食危机。

2022

年

3

月美联储开始加息，全球进入紧缩时代，

JP

摩根估计，斯里兰卡今年有

70

亿美元的外债需偿还，其中一笔

10

亿美元的债务将于

7

月到期。但截至

2

月，该国外汇储备只剩下

23

亿美元。这还不包括斯里兰卡每月还需支付数亿美元资金进口原油燃料、药品等生活必需品。

2022

年俄乌战争爆发，成为压垮斯里兰卡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俄乌两国都是斯里兰卡的重要小麦来源国，该国有

45%

小麦进口来自俄罗斯和乌克兰。斯里兰卡还有超过一半的葵花籽油和黄豆进口来自乌克兰。斯里兰卡有

10.2%

的茶叶出口到东欧地区，俄罗斯是最大买家之一。俄乌也是斯里兰卡的游客来源地。

石油和天然气价格迅速上涨，斯里兰卡用于进口能源的外汇预算消耗完毕，陷入缺油停电的原始状态；全岛加油站没有了柴油，交通系统瘫痪；大量火电厂停工，为省电能关掉路灯，民众每天得忍受长达

10

至

13

小时的停电；斯里兰卡食品通胀率一度达到

25.7%

，物资短缺，政府不得不对奶粉、糖、大米等生活必需品上实行定量配给；药品不够用，医院停止手术；甚至有报馆因纸张短缺而暂时停刊。

此前，斯里兰卡与伊朗之间有一笔约为

2.5

亿美元（约合人民币

16

亿元）的石油债务。由于外汇不足，

2021

年

12

月，斯里兰卡种植园产业与出口农业部部长帕蒂拉纳宣布与伊朗达成协议，斯里兰卡决定每月向伊朗运送价值

500

万美元（约合人民币

3181

万元）的茶叶抵债。

为了尽早摆脱经济金融危机冲击，斯里兰卡政府已采取多项自救措施，一是向

IMF

等国际金融组织寻求紧急资金援助，二是与一些国家协商推进债务重组，以缓解近期外债偿付压力等。目前中国、印度和一些国际组织都为斯里兰卡提供了援助，但斯里兰卡经济危机积重难返，长期看，需要对经济做一个长期规划，逐步解决其经济中的结构性问题。

想摆脱服务业的影响，就必须摆脱束缚，发展本国工业。但工业化所需的设备和技术哪里来？即便是有时间窗口，一个进口额远大于出口的国家，如何进行产业升级。到头来，可能还是举债发展，被债务反噬。像中国这样，几代人勒紧裤腰带，用农业补贴工业，花七十多年的时间励精图治，一步步改变命运的国家，放眼全球实在是凤毛麟角。

斯里兰卡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当前该国逾

60%

还款需要使用美元。如今政府缺乏美元头寸，贸易商则开不出信用证，各类进口物资只好滞留港口无法清关。对外贸易结算货币多元化，无疑可以令本国物资供应更加充裕且经济秩序更加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