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极点商业评论 张先森
编辑 | 刘珊珊
“认识周鸿祎,是我一生的耻辱。”当玉红实名指控周鸿祎主导游戏业务“财务造假数十亿”时,互联网圈的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某种熟悉的味道:怎么又来?
这位前360高级副总裁的“自杀式爆料”,像一记精准回马枪,刺穿了周鸿祎精心维持的网红企业家形象。尽管360的澄清公告和周鸿祎的愤怒回应如期而至,股价依然应声下跌超40亿。
比市值蒸发更值得玩味的是,这已经是第几位昔日的“自己人”,选择用毫不留情面的方式,与周鸿祎反复成仇?
中国互联网江湖里,周鸿祎是独特的存在。他与BAT都打过仗,却从未真正融入那个圈子;他培养了一批悍将,却鲜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后。从3721到360,从安全软件到AI搜索,周鸿祎的创业史,也是一部与昔日战友不断反目的编年史。更邪门的是,每一次反目都在重复同一个剧本:曾经的左膀右臂,后来成了他最熟悉的敌人。
这难道只是偶然吗?
01、并肩开疆拓土,到唯我独坐江山
玉红为何努撕周鸿祎,则要追溯至2014年。彼时,玉红创办的趣游集团正值巅峰,凭借《仙域》《傲剑》等页游成为行业标杆,当年营收突破6亿元。急于拓展游戏业务的360,以10亿美元天价收购趣游,玉红随之加入360出任高级副总裁,还参与了花椒直播孵化、搜狗并购协调等重点项目,一度成为周鸿祎的“左膀右臂”。
从360和周鸿祎声明来看,玉红“未担任核心管理层职务”,是指360集团——但从现有资料看,在360游戏业务上,玉红的确深度参与并执掌过。而这,恰恰是他实名指控“游戏财务造假”的领域。
这段看似光鲜的合作仅维持了一年,2015年玉红便以“个人原因”离职。关于离职真相,外界一直众说纷纭,有业内人士透露,核心矛盾可能是收购案中的利益分配分歧:原趣游团队成员曾获得360承诺的股权激励,但后续部分成员公开表示,价值约3000万元的限制性股权在兑现时出现问题,这或许是玉红多年积怨的根源。
截至目前,这场撕破脸的背后,是正义举报还是恶意诽谤,“几十亿游戏财务造假”指控真实性如何,尚未有定论。但从周鸿祎创业历程看,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最终撕破脸皮,甚至反目成仇的,绝不止玉红一人。
齐向东的故事最具代表性。作为360联合创始人,齐向东有着与周鸿祎截然不同的气质:沉稳、内敛,与张扬的周鸿祎形成互补。两者在16年合作中,周主外齐主内,被视为不可分割的搭档。2010年冬天众所周知的大战中,正是齐向东那通“快逃”的电话,让周鸿祎得以飞往香港。
这段传奇般的战友情谊,最终也未能逃脱决裂命运。当齐向东一手打造的企业安全业务奇安信逐渐长大,尤其从私有化和分拆业务开始,两人便渐行渐远。2019年,宣布彻底分家。
分家被精心包装成温情故事。周鸿祎在发布会上说,这是“为老齐圆上市梦”,若360不退股,“哪怕留一股,都有同业竞争嫌疑”。他身旁特意留了把空椅子:“我邀请老齐了,但他今天下午有个会。”
表面温情背后,却是现实博弈:周鸿祎曾试图从齐向东手中拿回控制权,被拒后又试图阻挠其融资。直到央企背景的资金入局,这场持续数月的拉锯才告终结。分手协议墨迹未干,周鸿祎便宣布360将全力拓展政企安全市场,直接杀入齐向东的领地。
那把空椅子,成了周鸿祎人际关系困境的隐喻:他渴望有人跟他一起打天下,却无法和他人一起坐天下。
同样逻辑在傅盛身上展现得更为赤裸。作为360安全卫士的实际缔造者,傅盛从“功臣”到“叛徒”的转变,几乎是周鸿祎亲手推动。除了傅盛离开时签下那份严苛竞业协议,当可牛杀毒软件问世时,360启动了全网拦截封杀。双方就此经历了诉讼、口水,甚至点名互撕等一系列的爱恨情仇。
一直到去年1月,这场长达16年的决裂,才有了冰释前嫌迹象——周鸿祎和傅盛两人,首次公开同台进行了一小时的对谈。这一刻,商业和解剧本压倒了个人恩怨。
从齐向东、傅盛、雷军到玉红,再到当年好兄弟,被“设局”送进监狱的媒体人刘韧,周鸿祎“反目”案例之多,在企业家中颇为罕见——有观察人士指出,问题不在于“斗”,而在于只会一种斗争方式:零和博弈。 他将所有关系简化为“服从”与“敌人”。这种非黑即白的思维,让他能在草莽时代快速集结、冲锋陷阵,却也注定他无法构建一个可持续的、让企业持续壮大的共同体。
商业终究不是战争,真正的领袖不仅要懂得征服,更要懂得合作与分享。马化腾在3Q大战后转向开放生态,马云早早布局合伙人制度,雷军用股权激励绑定核心人才,他们都完成了从打天下到治天下的转变。而周鸿祎,似乎永远停留在打天下的心态里。
02、网红的幻觉:个人表演代替现代企业治理
现代企业治理核心是权力制衡、专业分工和制度保障,减少对个人英雄主义的依赖。但在360,往往是周鸿祎个人意志主导一切。
有人说,周鸿祎世界里,没有“合伙人”,只有“执行者”与“叛徒”。这种管理理逻辑,建立在绝对控制与绝对忠诚之上,本质上与现代公司治理的“契约精神”与“权力制衡”根本相悖。
“无论是与外界的合作,还是内部管理上,一旦他(周鸿祎)心里认定了,就算遇到不同意见,也会强行推进。”一位360前员工说。
另一位离职员工则回忆,周鸿祎会一边重用某位高管,一边暗中寻找替代者,“一年之内,这个岗位换了3任”。360回归A股时与周鸿祎敲钟的核心高管团队,在随后几年里几乎流失殆尽。
这背后,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360,陷入长期的战略性迷失。
2018年回归A股时,市值一度超过4400亿元,风光无限。但到2025年,市值已跌至735亿元左右。手机、lot、直播、元宇宙……360的尝试散点而仓促,始终缺乏一款真正定义时代的“爆品”。
兜兜转转,短视频成了他无奈的表演舞台。从爬车顶到拍短剧,从拍卖迈巴赫到豪掷百车抽奖,周鸿祎以惊人勤奋打造着自己的网红人设。他说这是“为360节省广告费”,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学习雷军。
只是,老板IP人设打造对360而言,颇有“东施效颦”之态。一位离职高管透露:“现在很多团队的工作重心,与其说是做产品,不如说是服务老板的网红事业。”他就多次在深夜接到指令,连夜商讨次日直播事宜。
从拍摄团队到内容策划,从热点跟进到危机公关,360内部形成了一个以“打造老板IP”为核心的隐形体系。问题是,当一家上市公司为老板“网红”人设绞尽脑汁,真正的产品创新,难免悄然失血。
财报显示,2025年前三季度,360营收止跌回升至60.68亿元,净利润仍亏损1.22亿元,截至目前已连续亏损三年。更重要的是,360经营现金流从2022年开始就进入大规模净流出的状态。周鸿祎的流量,并未转化为360的商业价值。
从主营业务看,互联网广告收入占比过半——主要依靠PC端360全家桶来实现,安全业务营收已降至个位数,AI业务尚未形成规模盈利。在AI赛道,360的“纳米搜索”遭遇DeepSeek、豆包、Kimi、千问等产品全面碾压,尚未跻身第一梯队。
玉红的爆料选择在2025年这个时间点,或许是因为此时的360和周鸿祎,都处于一个微妙而脆弱的转型期。前高管反戈一击,不仅可能影响股价,更可能动摇投资者对周鸿祎的信任——至少从股东角度来看,360的经营可谓非常糟糕,当下并没有给股东创造太大价值。
03、孤勇的代价,彻底孤独
对于玉红的指控,360在回应中强调:玉红在职期间“从未担任核心管理层职务”,其负责的游戏公司年均收入仅0.2亿元,占集团总收入0.2%。
这份公告无意中暴露了另一个事实:这家曾被360视为战略收购的游戏公司,如今已成为边缘业务。从重金收购到彻底边缘化,折射出360非核心业务的普遍命运。
时至今日,360做过的很多,但仍未寻找到第二增长曲线,并且基本盘已在流失。其互联网广告和服务主要收入来源的360安全卫士、360浏览器,市场份额、用户活跃度正持续下滑,前者用户教2023年减少约4000万,后者教2023年下降1100万。
人红,衣服红,就是产品不红。就像周鸿祎在短视频里的人设,什么都聊,什么都懂一点,但多数人除了360,不知道这个人还干了啥。
一位熟悉360的互联网观察人士就说,周鸿祎或许应负大部分责任,比如直播,他很早就做了花椒直播——但从全民直播到娱乐直播、社交直播,定位从未明确。最终,在直播领域他只能成为一名抖音网红。
这很大程度上是由周鸿祎的性格决定。
他对趋势有敏锐的直觉,但缺乏产品耐心和战略定力。他在自传《颠覆者》中提及自己因为不专注导致的种种失败,有投资人质问他:“我们给你投资,是希望你做点与众不同的东西。结果你好像做了一个新浪,又做了一个百度,又做了一个阿里巴巴,你能同时做这么多东西吗?”
AI时代需要生态共建、跨界合作的大背景下,周鸿祎或将面临更大挑战。360的未来,不仅取决于技术转型的成败,更取决于周鸿祎能否真正重构与“自己人”的关系,能否在个人英雄主义与现代公司治理之间找到平衡。
商业终究不是战争,战争最高境界,是让昨天对手变成今天的盟友。周鸿祎学会了前半句,却始终未能参透后半句。他的办公室里,切·格瓦拉的画像换成了乔布斯,但内核未变:革命者的浪漫,斗士的孤勇。
2025年的这个冬天,当55岁的周鸿祎面对玉红的指控时,不知是否会想起2018年的那个深夜。当时他在朋友圈写道:“我的人生竟然如此失败,没有任何意义。”
当时他解释,挫败感来自平衡家庭事业的无力。那时候,他还没宣布离婚,前妻胡欢还没分走90个亿。现在看来,那句深夜感慨或许有更深的意味:孤勇者的代价,就是彻底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