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今天的一线城市当作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那么“附近”的消失,并不是故障,而是一次成功的系统优化。
通勤更高效,配送更即时,社交更线上。
巴黎 Gaite Montparnasse 商业综合体
唯一被默默删除的,是人与人之间那种低效率、无目的、可有可无的相遇。
而正是在这一层被优化掉的缝隙里,商业综合体开始接管一些原本不属于它的职责。
不是因为它们有社会理想,而是因为——
它们发现,城市的“关系系统”正在塌陷,而这会反噬商业本身。
巴黎 Gaite Montparnasse 商业综合体
我们习惯把“邻里关系淡漠”归因为个体选择:
太忙、不爱社交、低头刷手机。
但更残酷的事实是:城市正在系统性地移除“关系发生的场所”。
·封闭式小区取代开放街区
·底商减少,社区沿街空间消失
·街道功能被压缩为通行与管理
·公共空间被责任切割(物业/ 城管 / 平台)
小红书@感光度0715
最终结果是:
你每天会遇到很多人,但没有任何一个空间,鼓励你停下来和他们发生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孤独”并非心理问题,而是空间配置失衡后的必然产物。
这并不是一场主动的跨界,而是一种被迫的进化。
过去十年,中国商业地产经历过三轮明确失败:
1.纯零售模型失效(电商替代)
2.体验式商业被迅速同质化
3.网红化红利极短
当“逛商场”本身不再成立,商业体必须回答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反复来?
答案不在消费,而在关系。
烟台山
于是我们看到,从2023 年开始,头部项目开始投入极高成本,做三件几乎不直接变现的事:
·社群长期运营(而非活动执行)
·公共空间让渡(降低即时坪效)
·内容型项目引入(艺术、运动、公共议题)
以 北京DT51为例,它的很多动作看起来不像商业决策,更像社区建设:
反复出现的小规模活动、稳定的参与人群、对“熟脸”的默认接纳。
而前滩太古里更是将“开放空间”本身当作核心资产来运营——
不强调进店,不追求即时转化,反而刻意延长停留时间。
这些项目在赌一件事:
当城市不再制造关系,商业体可以通过空间设计,重新制造“附近感”。
前滩太古里
小红书@马力
这里有一个关键区别:
传统社区的“附近”是自然生成的,而商业体的“附近”是高度设计的。
它通常依赖三套机制:
1. 高频重复,而非广泛覆盖
商业体不追求“更多人”,而追求同一批人反复出现。
这与互联网平台的留存逻辑高度一致。
你会发现,很多活动并不追求破圈,而是默许小圈层稳定存在。
郑州普罗市集
2.低门槛公共行为,而非强社交
跑步、遛娃、看展、发呆。
这些行为不要求你“认识谁”,但会让你反复看见同一批人。
这是比社交更高级的设计——
让关系有机会发生,但不被强迫发生。
3.模糊消费边界
当你无法判断“现在是不是应该花钱”,
这个空间就开始接近真正的公共场所。
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商业体愿意容忍“只坐不买”的人。
因为它做的事很像,但身份始终不合法。
商业体可以:
·组织活动
·提供空间
·维护秩序
·建立社群
但它无法:
·处理真实冲突
·覆盖弱势群体
·承担公共责任
·对城市长期结构负责
曼谷The Commons
它的所有善意,最终都要接受一个现实考核:
是否有利于长期商业价值。
这决定了“人造附近”天然存在边界——
它温和、友好,但不具备兜底能力。
这是不是一种危险的替代?
这是这件事最值得警惕的地方。
成都麓湖CPI
当商业体开始承担公共生活功能,
我们可能会不自觉地接受一个前提:
公共关系,也可以外包给市场。
这在短期内是有效的,
但长期来看,可能会加剧一种结构性风险:
·谁付不起消费成本,谁就被排除在“附近”之外
·公共生活开始围绕商业逻辑组织
·城市关系被品牌化、会员化、数据化
“附近”重新出现了,但它是有门槛的、可计算的、可优化的。
麓湖·麓坊中心
我们必须承认一个现实:
在当下的城市结构中,商业综合体是少数仍然有能力、也有动机去维护公共空间的主体。
它们不是救世主,
但在公共系统尚未完成更新之前,
它们确实暂时扮演了一个角色。
一个不完美、但仍在工作的角色。
成都玉林社区
真正的问题不在于:
“商业体该不该做这些事?”
而在于:
当商业体不做的时候,还有谁能接手?
在这个问题被认真回答之前,
“人造附近”可能仍将继续存在——
像一块临时支架,
撑着一座还没想好该如何重新组织公共生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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