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对胞妹惜春的冷漠,在家族关系紧密的《红楼梦》中确实显得极不寻常。这种“不闻不问”并非简单的性格使然,其背后交织着复杂的家庭结构、个人品行、社会礼法以及作者精心的艺术构思。
以下是对其中“隐情”的详细分析:
这是最表层的客观原因。
母丧与父遁:惜春是宁国府贾珍的胞妹,但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贾敬又一味好道,在道观里炼丹求仙,完全不管家事。这使得惜春在宁国府失去了最直接的抚养人。
寄养荣国府:因贾母疼爱孙女,惜春从小就被接到荣国府,与迎春、探春等一起长大。她日常生活、活动的中心完全在荣国府,与宁国府在空间和心理上都产生了疏离。贾珍作为成年男性家主,没有理由也缺乏经常去关心一个住在别府的幼妹。
这是最关键的主观原因。
极端利己主义:贾珍是《红楼梦》中最为荒淫无度的角色之一。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自己的享乐上,诸如与儿媳秦可卿的不伦关系(根据脂批线索)、与妻妹尤二姐、尤三姐厮混等。这样一个连自身名誉和家族脸面都不顾的人,很难指望他有深厚的兄妹之情和家庭责任感。
缺乏长辈担当:他身为族长和父亲,对儿子贾蓉的教育也是失败的,父子关系甚至带有一起胡闹的“狐朋狗友”色彩。对于比他小得多的妹妹,他既无情感联系,也无履行兄长职责的意愿。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甚至可以说是惜春的主动选择。
“我只保得住自己就够了”:惜春虽然年幼,但性格孤介,有极强的“洁癖”——不仅是生活的洁癖,更是精神与名誉的洁癖。她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与宁国府划清界限。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这句话是她对尤氏说的,直接点明了她对宁国府风气的鄙视和恐惧。她深知宁国府在贾珍的带领下“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拒绝被“带累”:在惜春看来,与宁国府、尤其是与贾珍保持距离,是保全自己清白名声的唯一方式。因此,即使贾珍想来“闻问”,以惜春的性格也大概率会冷漠拒绝。这种妹妹对家族的主动疏离,反过来也使得贾珍更没有必要去自讨没趣。
在当时的封建礼法下,“长兄如父” 主要是在父亲缺席时,兄长对妹妹有婚嫁等人生大事的决定权。但在日常起居、教养方面,这更多是内宅女性长辈(如王夫人、邢夫人)的职责。贾母作为最高长辈,接管了惜春的抚养,这在礼法上是合情合理的,也使得贾珍的“不作为”在表面上不被视为失职。
曹雪芹如此安排,有更深层的艺术和哲学考量:
“元、迎、探、惜”的悲剧统一性:四春的名字谐音“原应叹息”,她们的命运是作为一个整体来设计的。惜春的“孤僻”和“出家”的结局,需要这样一个冷漠疏离的家庭背景作为铺垫。如果她在宁国府享受天伦之乐,其最终“缁衣乞食”的悲剧性就会大打折扣。
宁国府罪恶的牺牲品:惜春是宁国府腐败堕落的最无辜、也最彻底的牺牲品。她没有被污染,但被其家族的恶名所连累,最终只能通过出家来寻求彻底的解脱。贾珍的“不闻不问”,正是宁国府这座大厦从内部(人伦亲情)开始腐烂的明证。
人物性格的极致塑造:惜春的“孤”与“冷”,需要通过这种无依无靠的家庭背景来塑造。她对世界的决绝,正源于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温暖的亲情。
总结:贾珍对惜春“不闻不问”,并非单一的隐情,而是一个由客观环境、主观品性、个人选择和作者深意共同作用的结果。
表层原因:空间隔阂与礼法结构。
深层原因:贾珍个人的荒淫自私与惜春为求自保的主动疏离。
核心关键:惜春对宁国府“脏臭”环境的恐惧和排斥,使她宁愿没有这份兄妹之情。
艺术升华:曹雪芹通过这种异化的兄妹关系,深刻揭示了封建大家族伦理的崩溃,并为惜春“勘破三春”最终出家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因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家庭矛盾,而是《红楼梦》悲剧主题中一个精心设计、寓意深刻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