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重庆9月28日电 题：伊莎白·柯鲁克为何在抗战时期研究中国乡村？

——专访重庆市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张鉴

作者 梁钦卿

80多年前，加拿大籍的伊莎白·柯鲁克(Isabel Crook，1915-2023)来到重庆璧山投身乡村建设实验。退休后，她多次回到这座小城，并在这里成立专门资助贫困学生的基金。2019年，伊莎白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友谊勋章”。

在伊莎白当年进行乡村建设实验的兴隆场(今重庆璧山大兴镇)，她几乎是当地最有名气的外国人。她为何要在抗战时期研究中国乡村？又为何与重庆璧山的小山村结下深厚情缘？对此，重庆市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张鉴近日接受了中新社“东西问”专访。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伊莎白为何在抗战时期选择来到兴隆场研究中国乡村，这与她的个人生活经历有哪些关系，重庆又有何特殊性？

张鉴：伊莎白出生于四川成都的一个加拿大传教士家庭。她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都在成都生活，这让她从小就浸润在中国文化氛围中，对中国的山川风物有着天然亲近感。

然而，她成长的年代正值中国军阀混战，民生凋敝。自身相对优越的生活条件与当地百姓的困苦生活形成强烈对比，在她心中种下探究社会根源的种子，最终引导她走向人类学的道路。

1938年，刚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毕业的伊莎白回到中国，来到四川雅安市汉源县赵侯庙村进行田野调查，了解彝族居民的生活状况。这次“试水”后，她又深入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理县甘堡乡八什闹村，与藏族民众同吃同住长达一年，进行系统性的人类学调查研究。这两次经历为她积累了宝贵的田野经验，进一步坚定她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的决心。

1940年前后，乡村建设运动在四川地区兴起。知名教育家晏阳初将璧山选定为重要“试验县”，开展乡村建设试点工作。渴望深入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的伊莎白受到晏阳初邀请，欣然来到璧山兴隆场，与同事一起调查居民经济生活、开办妇女识字班、引进西医、创建食盐供给合作社等。

来到兴隆场，既是伊莎白对年少时疑问的追寻，也是她学术理想的实践。在这里生活近两年，她真切感受到抗战时期中国西部乡村的民俗、社会结构和民众生活状态。

20世纪80年代，伊莎白回到大兴镇与当地农民交流。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伊莎白在兴隆场进行乡村建设实验项目后，写成多部著作。这对抗战历史和社会人类学的独特贡献是什么？

张鉴：2013年，伊莎白与俞锡玑合著的《兴隆场：抗战时期四川农民生活调查(1940-1942)》出版。2018年，她与柯临清(Christina Gilmartin)合著的《战时中国农村的风习、改造与抵拒——兴隆场(1940-1941)》出版。

这两部著作是伊莎白和同事自1940年至1942年在兴隆场进行田野调查的结果，详细记录兴隆场1500余户居民的经济生活状况，为读者提供细致入微、鲜活生动的战时中国乡村社会切片。

同时，这两部著作内容涵盖兴隆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政治、经济、住房、医疗、教育、婚姻家庭、法律诉讼、风俗习惯、历史沿革等，保存了一个时代、一个地域的乡村社会风貌，可以说是抗战时期中国百姓生活的一个微观写照。

两部著作具有很高史料价值，是研究抗战时期中国西南农村社会的难得史料和必备参考，也对反思中国农村发展道路、推进当代乡村振兴具有现实意义。

张鉴与伊沙白。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伊莎白曾多次返回璧山，并设立助学基金、捐赠与璧山有关的所有资料，这些行动如何反映她对重庆的情感？

张鉴：伊莎白与她的合作伙伴柯临清从1999年开始设立“伊·柯基金”，先后资助贫困学生近20人，时间长达10余年，赞助10多万元人民币现金以及各类书籍、学习用品。

伊莎白一直生活朴素，晚年更是将大部分工资投入助学，而且坚持为受资助学生手写英文信，再请人逐字翻译成中文并反复核对，确保心意准确传达。她在信中强调“成绩并非最重要”，更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与家庭困境，以朋友身份倾听孩子们的孤独与艰辛。

2020年，伊莎白把关于兴隆场的全部资料无偿捐赠给璧山。在她去世后，她的儿子柯马凯(Michael Crook)继续履行母亲生前的承诺：将母亲著作所得稿费全部捐赠给璧山的教育事业。

伊莎白一直将兴隆场视为“第二故乡”。她对重庆大兴镇的不断奉献和持续回馈，是她跨越80余年与兴隆场民众结下深情厚谊的真实表达。她在兴隆场进行田野调查时与百姓同吃同住、共历战火，这段“兴隆场情缘”伴随了她的一生。

从少年目睹苦难的刺痛，到青年扎根田野的共情，再到晚年的无私回馈，她用一生完成一场跨越世纪的对话：兴隆场赋予她学术使命，让她读懂中国；她用余生回报这片土地，让爱成为学术的注脚。

报告文学《我用一生爱中国》再现了伊莎白·柯鲁克百年人生。 天地出版社供图

中新社记者：伊莎白的著作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与现实价值，应如何通过数字化和跨学科研究激活其当代价值？

张鉴：可以通过数字化与跨学科协同创新，展现伊莎白著作的当代价值。首先，可构建“兴隆场数据库”，比如开发交互式数字平台和“兴隆场1941”虚拟社区等。

其次，将兴隆场资源数字化。比如开展“重返兴隆场”沉浸式剧场，拍摄“伊莎白与兴隆场”“战时兴隆场”等微短剧，让伊莎白的精神照亮历史，也照进现实。

如果能将伊莎白的著作通过数字化激活，并使其成为一部持续生长的“社会基因库”，可让这些沉睡的学术珍品真正“活”在当代，为理解中国乡村的过去与未来提供一份参照。(完)

受访者简介：

张鉴。受访者供图

张鉴，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市作协全委会委员、重庆新诗学会副会长、重庆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重庆散文学会理事、璧山作协副主席，著有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十余部，出版诗集《慈悲若云》《如果有一个地方》、散文集《背着花园去散步》、长篇报告文学《信仰照亮生命——伊莎白与兴隆场》等多部。